老妇人的话语,如同一块冰,投入了渡厄当铺尚带着“痴缠绣囊”余温的空气里。那支华美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鸾玉簪,静静地躺在紫檀木盒中,紫晶鸾眼仿佛正冷冷地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林清音刚刚因精神力过度消耗而苍白的脸色,在看到玉簪的瞬间,似乎又白了几分。她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源自本能的警惕。这玉簪上的诅咒之力,与她之前处理的怨念、情丝都截然不同。它更古老,更阴毒,像是一条盘踞在血脉中的毒蛇,代代相传,不死不休。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口那处空洞,对这诅咒之力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共鸣”般的刺痛感。
谢九安扶着林清音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玉簪散发出的腐朽与恶意,这东西的危险程度,远超之前的绣囊和银镯。清音现在的状态,绝不适合再立刻应对如此凶险之物。他看向老妇人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审视与不容商榷的冷硬。
“老夫人,”谢九安率先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此物凶戾,非比寻常。内子方才处理前一件诡物,耗神过度,需要时间恢复。恐怕无法立刻……”
“我能等!”老妇人急声打断,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身为母亲的焦虑与绝望,“只要你们肯接,多久我都能等!报酬也绝不是问题!只求你们……救救我女儿,她才二十二岁……”她的声音哽咽起来,那份雍容华贵在骨肉性命面前,不堪一击。
苏曼在一旁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她见识了之前净化过程的凶险,尤其是林清音刚才那虚脱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既同情这位母亲,又万分担忧林清音的身体。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担忧地看着林清音。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后院门口传来:
“青鸾泣血,三代而绝。是血脉咒。”
墨渊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那里,他倚着门框,目光落在那支玉簪上,右眼的暗绿光泽比平时更明显了些,似乎这强烈的诅咒气息也引动了他体内的东西。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兴趣?
老妇人听到“血脉咒”三个字,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说中了最深的恐惧,难以置信地看向墨渊。
墨渊却没看她,而是将视线转向林清音,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这东西有点意思。诅咒根植血脉,寻常净化之法,如同扬汤止沸。你强行去净化,不仅事倍功半,还可能引动诅咒反噬,加速那女孩的死亡。”
他的话像冰锥,刺得老妇人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
林清音的心也沉了下去。她相信墨渊的判断,在这种事情上,他有着远超常人的见识和近乎残酷的精准。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老妇人声音颤抖,带着最后的希冀看向林清音,仿佛她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林清音轻轻挣脱谢九安的手,上前一步,虽然疲惫,腰背却挺得笔直。她没有看墨渊,而是凝视着那支玉簪,仔细感知着那诅咒之力的流动方式。祖灵骨笛的力量在她识海中缓缓盘旋,带来一丝清凉,让她过度消耗的精神得到些许缓解。
“诅咒根植血脉,但载体是这支玉簪。”林清音缓缓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静,“若能切断玉簪与血脉之间的联系,或者……将诅咒从血脉中‘引导’出来,集中于玉簪之上,或许有一线生机。”
她看向老妇人:“老夫人,您确定要‘活当’?此物凶险,化解过程可能伴有莫测风险,即便成功,这支玉簪恐怕也……”
“活当!必须是活当!”老妇人斩钉截铁,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此物虽是不祥,却也是先祖遗物,更是……更是救醒我女儿的关键!我不能让它彻底毁掉或者流落在外!只要我女儿能醒,只要诅咒能解,任何条件,我都答应!”她的话里,似乎还藏着别的隐情,但此刻救女心切,无暇他顾。
“需要一件与您女儿血脉相连、且蕴含生气的贴身之物作为引子。”林清音提出条件,“最好是常年佩戴的饰品,或者……一缕她的头发。”
“有!我有!”老妇人连忙从随身的手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里面是一缕用红绳系着的、乌黑柔亮的发丝,“这是我女儿病倒前,梳头时掉落的,我一直留着。”
“好。”林清音接过锦囊,感受着发丝上微弱的生机与那诅咒之间隐隐的联系,“请您先回去照顾女儿,我们会尽快着手。一有进展,会立刻通知您。”
老妇人千恩万谢,留下联系方式,又深深看了一眼那紫檀木盒,这才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当铺内重归安静,那支青鸾玉簪的存在感却变得无比强烈。
“你打算怎么做?”谢九安眉头紧锁,语气里是化不开的担忧,“这东西太危险。”
苏曼也凑过来,小声道:“清音,要不……再休息几天?我看你脸色还是很差。”
林清音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玉簪上,眼神坚定:“那女孩等不起。诅咒正在持续侵蚀她的生机,拖延一刻,她便危险一分。”她顿了顿,看向墨渊,“你说寻常净化无用,那该如何‘引导’?”
墨渊与她对视,那双异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两种方法。其一,找到下咒之人,或其后裔,以血还血,咒术自解。”
这显然不可能。老妇人若知道是谁下咒,也不会找到这里。
“其二呢?”林清音追问。
墨渊的视线在她苍白的面孔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开,语气淡漠:“其二,需要一个媒介,一个能承载并暂时容纳这血脉诅咒的‘容器’。以那女孩的发丝为引,你的骨笛之力为桥,将诅咒从她血脉中一点点抽出,导入‘容器’。期间,‘容器’会承受诅咒反噬,风险极大。而且,‘容器’必须足够‘干净’,且与你力量相融,否则诅咒导入瞬间就会失控。”
“容器?”林清音若有所思,“蛊神鼎可以吗?”
“蛊神鼎是万蛊之源,镇压可以,容纳这种精纯的血脉诅咒,属性不合,恐生变异。”墨渊否定了这个提议。
谢九安脸色难看:“没有别的‘容器’?”
墨渊的目光再次扫过林清音,最后定格在她心口的位置,那里,是林清音生命本源与空洞所在。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深不可测,缓缓吐出一句话:
“有。她自身。”
“什么?!”谢九安勃然变色,一步挡在林清音身前,眼神锐利如刀,直射墨渊,“你休想!”
苏曼也吓得捂住了嘴。
林清音也是心头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墨渊。
墨渊却无视了谢九安的怒意,只是看着林清音,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你心口那处‘空洞’,本质特殊,连我都看不透。它能吞噬、也能容纳极其庞大的异种能量。这血脉诅咒虽然阴毒,但论及能量层级,未必能填满它。以它为‘容器’,是最佳选择。当然,风险自负。诅咒入体,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怎么?不敢了?这就是你所谓的‘救人’?连这点风险都不愿承担?”
“墨渊!”谢九安怒喝,破云刃似乎都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发出低沉的嗡鸣。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将清音置于如此险地!
店内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林清音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墨渊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一直试图回避的恐惧之门。她心口的空洞,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力量的来源与隐患。主动引入如此恶毒的诅咒……后果不堪设想。
她抬头,看向怒不可遏的谢九安,又看向一脸担忧的苏曼,最后,目光落在墨渊那双冷漠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上。
救,还是不救?
用自己未知的隐患,去赌一个陌生女孩的生机。
取舍之间,关乎性命,更关乎她一直坚守的道心。
她的指尖,轻轻抚上了心口。那里,一片沉寂,仿佛一个无底的深渊,正等待着她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