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味钻入鼻腔,耳边是医疗仪器单调规律的滴答声,夹杂着走廊远处模糊的谈话声。
陈默的意识,如同在冰冷浑浊的深海中挣扎,费力地向上浮潜。
全身的剧痛,尤其是胸口撕裂般的闷痛和头颅欲裂的刺痛,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回黑暗的深渊。
他艰难地、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掀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毫无生气的白色天花板。
医院?!
这两个字像带着冰碴的尖锥,瞬间刺穿了他混沌的脑海,带来一阵彻骨的寒意!
让他猛地一个激灵,残存的睡意和迷糊被彻底驱散!
完了!怎么会在医院?!
不能待在这里!
官方如果细查,老赵如果深究,还有“星耀”那帮阴魂不散的家伙……
待在医院简直就是活靶子!
他下意识就想撑起身子,这个动作立刻牵动了胸口的伤势,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让他眼前一黑,控制不住地重重跌回枕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警察来了几个,但没注意姓赵的……救援人员交代完就走了……”
陈默心里稍微松了口气,看来老赵遵守了“默契”,没有当场揭穿他,也没有在医院留下明显标记。
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也许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沉默上。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医院人多眼杂,监控遍布,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无论是官方后续的调查,还是“星耀”集团可能的灭口行动,这里都是最危险的地方。
他屏息凝神,尝试内视体内的状况。
意念所至,一片惨淡。“
俭”字符文如同一条几近干涸的河床,只有一丝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能量在缓缓流淌,勉强吊住他的生机,吸收着点滴输入的营养。
“水”字符文和“知”字符文更是黯淡无光,像耗尽了能量的电池,稍微尝试触动,就引来脑海深处针扎般的刺痛,警告他不要妄动。
唯有“慈”字符文,似乎因其“守护”的本质,还在自行缓慢运转,微弱地抚平着他内心的焦躁和身体的痛楚,但效果对于如此重的伤势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这次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陈默内心一阵苦笑吐槽,差点就把自己那点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底子全交代了。
但奇怪的是,除了后怕和虚弱,他心底深处并没有多少后悔的情绪。
陈默靠在枕头上,静静地看着新闻。
报道内容详尽,表彰了官方救援的及时与英勇,解释了事故原因,承诺了追责和排查。但通篇下来,没有一个字提及那封可能避免了更大伤亡的匿名预警信,更没有只言片语提到那股在崩溃边缘莫名降临、抚平了恐慌的无形力量。
所有的功劳和焦点,都理所当然地归属于官方的有力应对。
这样……也好。
陈默默默地想。
树大招风,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隐形,是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无人知晓,反而是一种保护。
只是,当电视画面切换到那些惊魂未定却终获安全的居民面孔,听着他们哽咽着感谢救援人员时,陈默的心里还是泛起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掠过心头——
毕竟,那是他拼上性命换来的结果。
但这一丝失落很快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平静和满足。
人救下来了,灾难被控制住了,这就够了。
那些虚名和功劳,谁爱要谁要去。
在这个过程中,他遵从了自己的本心,做了他认为该做的事。
这种源自内心的踏实感,远比外界的掌声和赞誉来得真实和重要。
功成身退,天之道也……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道德经中的句子悄然浮现在脑海。
以前觉得晦涩难懂,此刻却仿佛有了一丝模糊的感悟。
不刻意表现,不居功自傲,不与人争锋,或许才是符合“道”的处世方式?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和轻松。
就在这时,新闻画面切换,出现了记者林雪的身影。
她正在临时安置点采访一位惊魂未定的老人。
老人絮叨着当时的恐怖和后来的莫名心安。
林雪认真倾听,随后转向镜头,目光锐利,语气严肃地提出质疑:
“……据悉,在事故发生时,有‘神秘人’拨打了预警电话,并在混乱中起到了关键的稳定人心的作用。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本报将持续关注。”
陈默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林雪果然没放弃!
她的敏锐和执着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既是好事(可能揭露真相),也意味着他暴露的风险又增加了一分。
电视的声音吸引了隔壁床新来的病友,一位胳膊打着石膏的大叔。
他瞅着电视,啧啧两声:
“又是星耀集团旗下的厂子吧?我看啊,八成又是拿‘意外’和‘管道老化’当挡箭牌!这帮黑心的,赚那么多钱也不把安全搞好,呸!”
星耀!
陈默心中再次一凛,果然是他们!
看来之前的冲突和这次的泄漏,背后都有星耀的影子。
这个梁子,算是越结越深了。
大叔转过头,打量着陈默:
“小伙子,你也是从那边送过来的?运气真不赖啊,捡回条命。我听人说,这次要不是救援来得快,加上后面不知道咋回事大家突然没那么慌了,光踩踏就能死不少人!真是老天爷开眼咯!”
陈默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点了点头,没多说话。
心里却忍不住吐槽:
老天爷?老天爷忙得很,可没空管这种小事。
是你隔壁这个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外卖小哥”,差点把自个儿都献祭了才换来的这点“运气”。
但这种“深藏功与名”的感觉,除了有点憋屈,竟然还有那么一丝……难以言说的暗爽?
傍晚,护士送来了一份清淡的病号餐。
虽然清汤寡水,陈默却吃得格外珍惜,每一口都细嚼慢咽。
他能感觉到,“俭”字符文正如同久旱的沙地遇到甘霖,贪婪地吸收着食物中微弱的能量,加速修复他破损的身体。必须尽快恢复一点行动力。
他仔细观察着护士的交接班规律,耐心等待着时机。
夜深人静,病房里只剩下隔壁大叔轻微的鼾声。
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冷清的光斑。
就是现在!
陈默咬紧牙关,开始行动。
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撕开手臂上的医用胶布,拔出留置针,又忍着胸口的剧痛,一点点揭下胸口连接监护仪的电极片。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伤处,疼得他冷汗涔涔,但他强迫自己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他颤抖着下床,从床头柜里拿出那套已经被医院清洗过、却依旧残留着血污和化学品灼烧痕迹、显得破旧不堪的外卖服——这是他唯一的“装备”。
换衣服的过程又是一番折磨,套头时肋骨的刺痛让他几乎晕厥。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感觉刚刚积蓄的一点力气又耗尽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暂时收容了他、给予他初步治疗的白色房间,心中闪过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决绝。不能等到天亮,夜长梦多。
他轻轻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让他精神一振。
他回头望了一眼熟睡的室友和寂静无声的走廊,然后用手死死撑住窗台,忍着肋间撕裂般的剧痛,极其笨拙而又异常坚定地,翻出了窗外。
身影落地时一个踉跄,他闷哼一声,扶住旁边的树干才没有摔倒。
他不敢停留,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拉上外套兜帽,低着头,快步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英雄无名,深藏身与名。
身后,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编织着繁华的梦境,却照不清他前路的方向,更照不透那些早已在黑暗中锁定了他、来自不同方向的、冰冷而贪婪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