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山在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收获的如潮掌声与全球赞誉,通过电波与网络,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持续刺穿着温斯顿·斯特林那早已被接踵而至的失败和日益炽烈的愤懑所侵蚀、近乎麻木的神经。在他那座位于北欧僻静峡湾畔、如同现代中世纪堡垒的庄园深处,阴郁冰冷的气氛几乎凝固成了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手下最核心的几位幕僚,此刻正战战兢兢地站在他那间拥有全景落地窗、却常年拉着厚重窗帘的书房里,汇报着来自全球各个角落的最新不利消息:星火不仅凭借其未雨绸缪的国产化联盟成功化解了堪称致命的供应链“合规”危机,展现出可怕的战略韧性和产业协同能力;何月山在巴黎抛出的“技术普惠”理念及其宣布的庞大开源与基金计划,更是在国际社会,特别是发展中国家层面引发了广泛而深刻的情感共鸣,甚至开始动摇一些原本在欧美压力下倾向于对星火采取更强硬措施的中间派国家的立场;更让他们感到无力的是,星火开发者平台的生态活力非但没有受到外部压力的影响,反而呈现出加速增长的态势,全球越来越多的中小型企业、独立开发者和初创公司,正义无反顾地围绕星火的技术体系构建他们未来的商业版图与应用生态……
“废物!都是一群无能的废物!”温斯顿终于无法再维持那副冰冷如磐石的外表,积蓄已久的狂暴怒火如同火山般喷发。他将手中那只价值不菲的baccarat水晶酒杯,连同其中摇曳的、如同鲜血般的陈年干邑,狠狠地砸在雕刻精美的花岗岩壁炉边缘。清脆的爆裂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殷红的酒液如同绝望的喷溅,染红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和昂贵的手工波斯地毯。“一次次的精心策划!一次次的资源投入!换来的就是一次次的徒劳无功!那个何月山,难道是有上帝在为他掷骰子吗?!还是说,我们中间有人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效率和忠诚?!”
他像一头被囚禁在铁笼中的受伤雄狮,在宽敞却压抑的书房里焦躁地来回踱步,步伐沉重而混乱。星火所展现出的,不仅仅是技术上的领先,更是那种在巨大压力下反而被激发出的惊人韧性、生态活力和一种近乎预知未来的战略定力。他原本以为,凭借自己纵横捭阖数十年积累的资本力量、舆论操控能力和对地缘政治杠杆的精妙运用,足以撬动甚至压垮这颗看似耀眼但根基在他看来尚浅的东方新星。但现在,他绝望地发现,自己面对的仿佛不再是一个具体的商业对手,而是一座正在以惊人速度自我生长、根基深扎于一片他无法完全理解的广阔土壤之中的巨大山脉,任何外部的打击,似乎都只是在为其锻造更加坚硬的质地。
“先生,或许……或许我们应该冷静下来,重新评估当前的局势。”一位较为年轻、思维相对灵活的幕僚,顶着几乎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声音发颤地提出一个在脑海中盘旋已久的想法,“继续这样全方位的对抗,消耗的是我们自身宝贵的资源和战略耐心,而星火……他们似乎在这种压力下,变得……越战越强了。是否……是否存在一种可能性,我们尝试与星火进行某种程度的……非正式接触?或者,在某些非核心领域,探索一种……竞合关系?”
“接触?!合作?!”“竞合关系?!”温斯顿猛地停下脚步,布满血丝、深陷在眼窝里的蓝色瞳孔,如同两道冰冷的鬼火,死死地钉在那个发言者苍白的脸上,仿佛要将他从内到外彻底冻结、然后撕碎。“你是让我——温斯顿·斯特林,向那个毁了我数十年心血建立起来的科技帝国、将我像丧家之犬一样逼到这个极地冰窟里舔舐伤口的东方小子低头认输吗?!你是让我承认自己一生的智慧和手段,都败给了一个依靠运气和……和某些不可告人支持起家的暴发户吗?!绝无可能!永远不可能!”
强烈的、扭曲的自尊心,混合着积郁已久、几乎成为他生存唯一支撑的仇恨,让他根本无法接受任何形式的妥协或战略转圜。他将这位下属的建议,视为对自身权威最彻底的挑战和最不可饶恕的懦弱背叛。
然而,他这番失控的咆哮和显而易见的、源于绝望的焦虑,却像一种致命的病毒,在他原本就因接连失利而人心浮动的核心圈层里,加速扩散开来。几位跟随他多年、经历过无数风浪的核心成员,虽然表面上依旧维持着绝对的恭敬与服从,但内心深处那名为“忠诚”的基石,已经开始发出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
深夜,在堡垒下层一间专供高级随员使用、隔音效果极佳的小型吸烟室里,两位资历最老、掌管着关键业务的幕僚,趁着温斯顿服用镇静剂后短暂休息的间隙,凑在一起,借着雪茄的微光,低声交换着无法在阳光下言说的忧虑。
“温斯顿先生的状态……越来越令人担忧了。”其中一位深吸了一口哈瓦那雪茄,让浓郁的烟雾在肺里盘旋,仿佛这样才能驱散一些寒意,“他已经被仇恨和……和某种偏执,彻底蒙蔽了双眼。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冷静和客观判断的能力。再这样不计成本、不顾后果地和星火死磕下去,我看不到任何胜利的曙光,只看到我们所有人被他拖着,一起滑向无底深渊。”
“是啊,”另一位忧心忡忡地附和,手中的威士忌冰块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潘多拉’计划消耗的资金和资源是天文数字,但效果……寥寥无几,甚至起到了反作用。再这样下去,不仅无法撼动星火分毫,我们自己的老本,还有我们这些人多年积累的信誉和……退路,恐怕都要在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战争中消耗殆尽了。或许……是时候为我们自己,也为我们手下那些依赖我们的人,考虑一下……未来了。”
“未来?温斯顿先生不会允许任何人退缩的,他会把这视为背叛……”
“但他不能,也没有权力,把所有人都绑在他这艘已经千疮百孔、并且执意要撞向冰山的战船上,为他一个人的执念陪葬……”
类似的、充满悲观与动摇的私下讨论,开始在温斯顿联盟最核心的内部,如同暗流般隐秘地进行着。裂隙,最初只是意识形态和战略判断上的细微分歧,在持续的高压和看不到希望的挫败感催化下,正悄然扩大为信任的危机和利益的考量。有人开始不动声色地清理与某些过于激进的灰色行动、网络攻击小组之间的联系痕迹;有人则利用复杂离岸通道,悄悄地将部分私人资产转移到更安全、更隐蔽的地方;甚至有人,开始尝试通过极其隐秘、多重加密的非正式渠道,与星火方面某些“中间人”进行极其谨慎的、不具任何承诺性的试探性接触,试图为自身预留一条或许不那么光彩,但可能至关重要的退路。
温斯顿并非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暗流涌动,但他此刻被偏执和愤怒主宰的内心,已经无法容纳任何不同于自己的声音。他将内部任何不同的意见和自保行为,都视作不可饶恕的背叛,并因此采取了更严厉的信息管控、更频繁的忠诚度测试,以及更加孤注一掷、风险极高的行动命令。他要求麾下的智库和媒体力量,加大在AI安全与伦理问题上对星火的攻击烈度,甚至开始亲自过问并催促一些游走在法律边缘、近乎恐怖主义行为的、针对星火核心数据中心的网络渗透与破坏计划。
这种近乎歇斯底里、拒绝面对现实的非理性状态,如同最后的催化剂,反而加速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联盟内部的分崩离析。一艘本就航行在暴风眼中心、龙骨已然受损的破船,因为船长固执地拒绝改变航向、执意要冲向已知的礁石,而使得船员们的恐惧与离心倾向,如同瘟疫般无法抑制地蔓延开来。温斯顿的焦虑与联盟的深刻裂隙,预示着这场跨越东西方的科技暗战,即将进入一个更加不可预测、也更加危险和混乱的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