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璐明亮的眼眸瞬间黯淡下去，长长的睫毛低垂，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小小的阴影。
她轻轻地、几乎无声地“哦”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飞快地把头缩回了门后，那扇老旧的木门发出轻微的一声叹息，仿佛也承载了她的失落。
看着紧闭的房门，王大海心头更堵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从裤兜里摸出那台屏幕边缘都磨花了的老旧手机。
屏幕亮起，停留在与王海鸣的聊天界面，记录还停留在好些天前，王海鸣转账过来的五千信用点。
正如王海鸣所料，王大海当时死活不肯收。
爷俩在信息里你来我往“推”了三四回，王海鸣最后几乎是带着点“赖皮”的恳求才说服了他：
“三叔，你就收着吧！就当是给你和小璐改善改善伙食，买点好的。我这还有3000块呢，该吃吃，该喝喝，你侄子我现在出息了，在大公司上班呢！钱够用！”
看着这行字，王大海仿佛又看到侄子那副“我很有钱我很行”的倔强样子，他这才勉强点了收款。
那天，他刚编辑好一条“啥时候有空回家看看”的信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
“笃笃笃！” 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王大海眉头一皱，疑惑地看向那扇老旧的、带着锈迹的防盗门。
这个点，会是谁？收水电费的？还是隔壁老张头？他放下手机，起身走了过去。
“吱呀——” 沉重的防盗门被拉开一道缝隙，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下，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穿着简单休闲服的年轻小伙。
他手里还拎着两大袋鼓鼓囊囊的东西，看包装像是些水果、营养品和零食。
王大海眯起老花眼，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打量来人，小伙面容清俊，眼神清亮，带着点风尘仆仆的疲惫，但嘴角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三叔，我回来了。” 小伙开口，声音清朗。
王大海一愣，眉头锁得更紧了，这声音…有点耳熟？但这张脸…他上下打量着对方过于匀称甚至有些清瘦的身材，心里的警铃瞬间大作！
“你是…” 王大海的语气充满了警惕和怀疑。
“是我，王海鸣…” 小伙刚报出名字，话音未落——
“砰！！！”
一声巨响！王大海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厚重的防盗门狠狠摔上！巨大的声响在楼道里回荡，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嗬！” 王大海背靠着门板，喘了口粗气，对着空荡荡的客厅愤愤地骂道：
“这年头骗子胆儿都肥了！敢上门冒充我侄子？！当我老糊涂了？我侄子胖成啥样我心里能没数吗？！” 他越想越气，这骗子连基本功课都不做！
他刚抬脚要往里走，心里猛地一激灵：“不行！得赶紧给海鸣那小子打个电话！这骗子都敢找上门了，保不齐还有什么新花样，得提醒他小心点！”
他手忙脚乱地再次掏出手机，翻到王海鸣的号码，用力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 电话拨通的提示音响起。
几乎就在同时，门外，隔着那扇厚重的铁门，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带着特定节奏的手机铃声，隐约传了进来。
王大海正全神贯注听着听筒里的等待音，对这门外同步的铃声并未在意。
电话接通了。
“海鸣！最近还好吗？” 王大海的声音带着急切和关心。
“挺好的。” 电话那头传来清晰的回应，声音平静，似乎就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那就好，那就好！” 王大海语速飞快，“我跟你说，最近骗子特别多，花样翻新，你得千万小心！尤其是碰到那种冒充亲戚上门…”
他正说得起劲，电话那头的声音幽幽地打断了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和…一丝疲惫的笑意：
“三叔…要不，你先开门放我进去？这电话费…也是钱啊…”
这声音，这语气…王大海举着手机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股极其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猛地扭头，死死盯住那扇刚刚被他摔上的防盗门。
王大海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咚咚”狂跳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预感，再次伸手，缓缓地、迟疑地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门外，那个清瘦的年轻小伙依然站在那里，一手拎着大包小包，另一只手正把刚刚挂断的手机揣回裤兜。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无奈、好笑和长途跋涉后疲惫的复杂表情，目光直直地迎上王大海惊疑不定的视线。
楼道里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而陌生的轮廓——陌生，却又在眉宇间透出几分刻在王大海记忆深处的熟悉感。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电视机里关于“锦衣卫”的讨论声还在隐隐约约地传出，楼道里只剩下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尴尬，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狭窄的空间里，沉甸甸地压在王大海的心头。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目光在眼前这张清瘦俊朗的脸和他记忆里那个圆润憨厚的面庞之间来回逡巡，巨大的认知冲击让他彻底懵了。
王海鸣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声音带着长途奔波后的沙哑，目光落在自己手里沉甸甸的袋子上：
“那个…三叔，要不…你先放我进去？手上东西有点多，勒得慌。”
这声音，这语气，终于将王大海从巨大的认知混乱中拉了回来。
“哦…哦！快进来快进来！”他如梦初醒，脸上混杂着未褪尽的惊疑和浓重的尴尬，慌忙侧身让开，手忙脚乱地去接王海鸣手中的大包小包。
袋子入手沉甸甸的，是水果、牛奶、各种营养品和花花绿绿的零食，散发着新鲜的气息。
王海鸣松了口气，跟着进了屋，将东西悉数放在那张略显老旧的方桌上。
他动作麻利地从其中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掏出一打冰凉的罐装啤酒，递给刚关好门、还有些手足无措的王大海：
“三叔，这个放冰箱冰着。晚上我整点烧烤，咱叔侄俩好好喝点，边喝边聊。”
王大海机械地接过啤酒，走向厨房角落那个嗡嗡作响的老冰箱。
他刚回到沙发边坐下，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裤兜，掏出一盒最便宜的白塔山，劣质烟草的味道隐隐透出纸盒。
他习惯性地想站起身去阳台或门外抽——家里有小璐，他从不让孩子吸二手烟。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王海鸣已经像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摸出一条崭新的软中华香烟，手腕一抖，那条象征着不菲价格的香烟便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地抛落在他三叔怀里。
“三叔，别抽那个便宜货了，”王海鸣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试试这个‘硬货’，味儿正。”
王大海下意识接住，那光滑的硬质烟盒上精美的纹花触感冰凉。
他低头一看，竟是整整一条软中华！瞬间像被烫到一样，他猛地将烟盒往回塞：“你这孩子！瞎胡闹！买这么贵的烟干嘛？快拿回去！我这把老骨头抽这好的，糟蹋了！”
“拿着！”王海鸣语气坚决，又稳稳地推了回来，眼神坦荡，“我又不抽烟，留我那儿就是浪费，等着发霉吗？”
“不行不行！太贵了！你挣钱不容易！”王大海固执地再次推拒，烟盒在两人手中像个滚烫的山芋般来回传递。
推了几个回合，王海鸣见三叔油盐不进，眉头微蹙，忽然换了种半真半假的“威胁”语气，声音压低了几分：
“三叔，我真不沾这东西！你要是不拿…”他作势就要去拿那条烟，语气斩钉截铁，“我现在转身就给它扔楼下去！我说到做到！这玩意儿留我这儿看着就烦！”
王大海的手僵住了，看着侄子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认真，知道这孩子倔劲儿上来了，真干得出来。
他重重叹了口气，终究是缓缓接过了那条沉甸甸的软中华，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烟盒上精致的浮雕纹路。
这辈子，他都没摸过这么好的烟啊，感觉像捧着个金疙瘩。
王海鸣看着三叔那小心翼翼又带着点茫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摆摆手道：“烟是拿来抽的，三叔，别光看着当摆设啊。我去看看小璐。”说完，转身朝王小璐紧闭的房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