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饵？”
老枪的精神也处于一种高度消耗后的疲惫状态，但听到这两个字，他还是立刻警觉了起来。
“没错，诱饵。”
楚夜明的指尖，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发出极富节奏的“哒、哒”声。
他的思绪，依旧有一半沉浸在那个刚刚诞生的、充满了无数可能性与危险的虚拟模型之中。
“这个‘虚拟乌鸦’模型，虽然已经有了初步的骨架，但它终究只是一个基于历史数据和逻辑推演的产物。”
“它是否真的能像真正的‘乌鸦’一样思考和行动，我们需要一次实战来验证。”
楚夜明停下了敲击的手指，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老枪。
“我们需要扔出第一块骨头，看看闻到腥味扑上来的，到底是一条什么样的狗。”
老枪瞬间便理解了楚夜明的意图。
这是一次“投石问路”。
也是一次对这个匪夷所思的“虚拟决策模型”的校准测试。
“这块‘骨头’，必须精挑细选。”老枪的职业本能让他迅速进入了状态，他压低了声音，与楚夜明探讨起来。
“它的价值不能太高，否则一旦失控，会引起‘乌鸦’最高层级的警惕，甚至会让他们意识到，我们已经察觉到了‘假名单’的存在，从而导致整个战略欺骗计划提前破产。”
楚夜明点了点头，补充道：“但它的价值也绝不能太低。”
“如果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乌鸦’很可能只会派出最低级别的外围人员去处理，那样我们不仅无法测试出他们核心力量的行动模式，甚至可能连他们的一根毛都摸不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为这次行动定下了基调。
诱饵的人选，必须是一个在汪伪政府内部，掌握着一定分量的情报，足以让“乌‘鸦”认为值得动用“手术刀”级别的力量来“收割”，但其级别又没有高到一旦“叛逃”，就需要立刻上报给最高层进行紧急处理的程度。
这是一个极其微妙的平衡点。
标准很快确定，但在具体的人选上，两人却产生了第一次分歧。
老枪从那份由楚夜明提供的“假名单”上，挑选了一个他认为最稳妥的目标。
“财政总署，审计科副科长，吴静安。”
老枪指着名单上的一个名字，沉声说道。
“这个人，我观察过。贪财好色，胆小如鼠，而且最近因为挪用公款，欠了一屁股的赌债，正急着想找条后路。把他设定为‘叛逃者’，逻辑上无懈可击，可信度极高。”
这是一个老牌特工的选择，四平八稳，将风险控制在了最低。
然而，楚夜明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行。”
他的否决，简单而直接。
“吴静安这个人，太‘干净’了。”
“干净？”老枪皱起了眉头。
“我是指他的社会关系太干净了。”楚夜明的眼中，闪烁着沙盘推演时特有的、冰冷的逻辑光芒。
“根据沙盘的初步分析，‘乌鸦’在选择清除或策反一个目标时，除了评估目标本身的价值，还会对其社会关系网络进行全面的风险评估。”
“吴静安虽然身处财政总署，但他为人孤僻，没什么过硬的靠山，也没什么盘根错节的利益牵扯。处理掉他，就像拔掉一根野草，不会惊动任何人。”
“这样的目标，‘乌...鸦’最多只会派出一支常规的行动组。我们能得到的数据，价值太低。”
楚夜明说着，手指在名单上缓缓滑过，最终，点在了另一个名字上。
“我们的目标，应该是他。”
老枪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特务委员会，督查室主任，马志远？”
老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愕。
“你疯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道。
“马志远是丁默邨的同乡，是七十六号里出了名的‘老油条’！他跟七十六号内部、跟日本人、甚至跟青帮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动他，一个不小心，就会捅出一个天大的马蜂窝！”
“没错，就是要捅这个马蜂窝。”楚夜明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正因为他的关系网复杂，‘乌...鸦’在决定动他之前，就必须进行更审慎的评估，派出更高级别、也更专业的团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观察到他们真正的行动模式，获取到有价值的核心数据！”
“这太冒险了！”老枪断然拒绝。
“风险越大，收益才越高。”楚夜明寸步不让。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老枪的经验与楚夜明的推演，发生了第一次正面的、剧烈的碰撞。
看着老枪那张写满了“不信任”的脸，楚夜明知道，任何言语上的说服都是苍白的。
他闭上了双眼。
“沙盘，启动。”
“将吴静安与马志远，分别作为‘诱饵’变量，进行风险与收益的对比推演。”
瞬间，纯白色的意识空间里，两条截然不同的未来路径，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展开。
【目标：吴静安。】
【风险评估：15%。】
【预计敌方出动级别：c级行动组。】
【可获取情报价值：d级。】
【结论：稳妥，但收益极低，无法有效校准模型。】
【目标：马志远。】
【风险评估：65%。】
【预计敌方出动级别：b+级，或A-级特别行动小组，可能配备专家级支援人员。】
【可获取情报价值：b级。】
【高风险警告：该行动有30%的概率，会惊动‘乌鸦’上海分部代号为‘渡鸦’的指挥层。】
冰冷的数据，在楚夜明的脑海中清晰地呈现。
他缓缓睁开眼，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纯粹复述的语气，将沙盘的推演结果，一字不差地，告诉了老枪。
当听到“有30%的概率惊动‘渡鸦’”时，老枪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渡鸦”，是他曾经的上线，也是目前已知的、“乌鸦”在上海地区浮出水面的最高级别头目之一。
如果能通过这次行动，捕捉到一丝关于“渡鸦”的痕迹，那这次冒险，无疑是值得的！
巨大的诱惑，摆在了老枪的面前。
他看着楚夜明那张年轻却写满了绝对自信的脸，内心再次掀起了惊涛骇浪。
用冰冷的数据，去量化人性的选择，去预测未来的走向……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个天才，还是个魔鬼？
最终，对胜利的渴望，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老枪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地说道：“就按你说的办。目标，马志远。”
共识，在剧烈的冲突后，终于达成。
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在这场博弈中，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老枪意识到，在这段新的同盟关系里，他那引以为傲的经验，在某种程度上，必须为对方那匪夷所思的“推演”让路。
主导权，正在不知不觉间，向着这个更年轻、也更疯狂的“阎王”手中转移。
目标既定，一个集欺骗、监控、伏击于一体的精密陷阱，开始由两人联手，迅速地被设计出来。
第一步：泄密。如何以一种最“自然”的方式，让马志远“即将叛逃重庆”的消息，精准地传入“乌鸦”的耳中。
第二步：监控。在马志远公馆的周围，布下多少个观察哨？动用什么级别的窃听设备？如何甄别出哪些是“乌鸦”派来的探子，哪些又是其他势力的眼线？
第三步：设伏。当“乌鸦”的行动组动手时，他们最可能选择的抓捕地点和撤离路线是哪里？己方的伏击圈，应该设在什么地方，才能确保一击致命，并且，留下活口？
一个个问题被提出，又一个个被沙盘的推演与老枪的经验完美地解决。
一个小时后，一份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投石问路”行动计划，被完整地制定了出来。
楚夜明和老枪都清楚，这份计划一旦启动，就意味着他们与那个神秘的“乌鸦”，将迎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正式交锋。
这将是一场发生在暗影之中的、不为外人所知的战争。
就在楚夜明准备命令李三，开始执行计划的第一步时，阁楼角落里，一部被伪装成收音机的、老枪专用的秘密电台，突然发出了一阵极其轻微、若不仔细听根本无法察觉的“滴滴”声。
老枪的脸色猛地一变，他快步走到电台前，迅速戴上耳机。
几秒钟后，他缓缓摘下耳机，转过身，看向楚夜明。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出事了。”
“我安插在东京的一条‘休眠’渠道，刚刚传来最高级别的警报。”
“远在日本东京，一股针对上海的寒流，已经悄然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