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清心中明镜似的,那些街巷间的流言蜚语如同暮春被风卷动的无根柳絮,轻飘飘落在肩头,拂去便是,半分挡不住北狄铁骑踏碎山河的凛冽锋芒。
她比谁都清楚,即便成功毁掉冲床,断了北狄赖以攻坚的利器,也不过是暂缓他们南下的脚步——草原铁骑的野心早已浸透中原土地,这点阻碍,撑不了太久。
他们对怀远府,势在必得!
待她与齐禹一同返回怀远府,两人连片刻喘息的功夫都没有,便即刻分道扬镳,各自扎进紧绷的战局与暗涌的漩涡里。
齐禹深知防线安危关乎万千性命,当即闭门谢客,在书房铺开标注密密麻麻的舆图,重新部署防务。
北狄骑兵昼夜奔袭的速度、各部兵力的排布规律、甚至连粮草补给的薄弱节点,这些细节他早已在无数次沙盘推演中刻进骨子里,此刻笔下每一道指令都精准戳向敌军软肋,务求将怀远府的防线筑成铜墙铁壁,任对方如何冲撞都纹丝不动。
而怀清则回京,怀远府的战事虽急,刀剑相向的凶险肉眼可见,可京城里潜伏的危机却像埋在暗处的毒刺,更让她时时悬心。
暗处始终有人紧盯着她手中的东西,那股势力如同附骨之疽,前些日子几次三番设下试探,却始终藏在阴影里,连半分真容都不肯露。
虽说顺着几条零碎线索,勉强揪出了康王这号人物,可仅凭些蛛丝马迹,既不能百分百断定他就是幕后主使,更拿不出能将这位皇亲国戚定罪的铁证。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暗纹,心里明镜似的——盯着自己的,绝不止康王这一股势力,京城里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远比战场上明晃晃的刀光剑影更复杂、更难测。
“夫人!不好了!” 春音的声音裹着急促的喘息,像颗石子突然砸进平静的湖面,撞碎了屋内的沉寂。
怀清正对着舆图沉思的动作猛地一顿,抬眸看向门口,眸色沉了沉:“怎么回事?慢慢说。”
“是童府!” 春音扶着门框,好不容易喘匀些气,语速依旧飞快,“夫人,童家大少爷童锦扬亲自上门了!就在府外等着呢!”
见怀清眉头微蹙,春音连忙补充追问来的详情:“方才童府的人火急火燎地来报,说童老夫人突然犯了急症,一口气没上来,人都快没气了!可偏偏赶在这时候,童锦清姑娘也突然早产,现在还在里头大出血,府里请的太医都慌了神,根本控制不住场面!他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想起您这儿有无为大师亲赠的灵药,才厚着脸皮登门求救的!”
怀清闻言,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一攥,锦盒冰凉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
童家与她素有渊源,此番上门既是信任,更是把全家人的性命都托付了过来,于情于理,她都无法推脱,更不能推脱。
而且……
略一思忖,怀清不再犹豫,转身快步走向内室,取来盛放速效救心丸的锦盒,将其牢牢握在手中:“备车,我亲自去童府。”
“可是夫人!” 一直站在一旁的春知突然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迟疑,“前几日你在童府才刚遭遇袭击,眼下童府正是混乱的时候,您这时候过去,万一……”
“没有万一。” 怀清打断她的话,语气坚定,眼底却藏着不容置疑的温和,“人命关天,童老夫人和锦清还在等着,没时间犹豫了。”
说罢,她提着裙摆,脚步匆匆地往府外走去。
窗外的风裹挟着深秋的凉意,卷着几片枯黄的落叶,轻轻吹起她衣摆的一角,那翻飞的布料像是一面小小的旗帜,预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在早已紧绷的局势里,再添一道难测的波澜。
而怀清心里清楚,这一去童府,或许要面对的,不只是两条待救的性命,还有藏在这场危机背后,更深的暗流。
府门吱呀开启的瞬间,立在石阶下的童锦扬几乎是立刻迎了上来。
他一身素色锦袍沾着夜露,往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微微散乱,眼下更是泛着青黑,显然是为府中变故急得一夜未眠。
见怀清身影出现,童锦扬没有半分迟疑,当即躬身深深一揖,动作急切却依旧保持着世家公子的礼仪,腰弯得极低,声音里满是难掩的疲惫与恳切:“怀清,求你救救童府!”
怀清快步上前,伸手虚扶了一把,语气平静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童大哥不必多礼,眼下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我虽带了药来,但老夫人与锦清姑娘的情况特殊,我也只能尽力去看看,不敢保证一定能成。”
“足够了,足够了!” 童锦扬猛地直起身,眼眶泛红,先前强撑的镇定瞬间崩塌了几分,他紧紧攥了攥拳,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肯亲自去看看,对童府而言已是天大的恩情,锦扬在此先谢过!”
说罢,他又要躬身行礼,却被怀清抬手拦住,两人不再多言,快步朝着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急促,像是在与时间赛跑。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急促的“咯吱”声,车厢内的气氛却格外凝重。
怀清将锦盒放在膝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盒面纹路,看向对面神色焦灼的童锦扬,沉声问道:“你先说说,老祖宗到底是怎么回事?前日做寿遇袭虽受了惊,但我当时瞧着她脉象还算平稳,不该突然出事才对。”
童锦扬闻言,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里满是懊悔与担忧:“前日遇袭后,老祖宗虽有些受惊吓,但歇了一日便缓过来了,昨日还能在院子里散会儿步,府医来诊脉,也说气血虽虚,却无大碍,只叮嘱多静养。可谁能想到,今早老祖宗起得比往常晚了许多,丫鬟进去请的时候,她刚撑着身子坐起来,便突然眼前一黑,直直地晕了过去!”
他攥紧了袖口,语气愈发急切:“府医赶来后慌了神,扎针喂药都不见效,我们赶紧去请了太医。可太医来了诊过脉,只说是突发急症,气血衰败得厉害,连药方都不敢轻易开……”
“曾太医看过吗?”怀清突然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期许——曾太医行医数十年,最擅调理老人急症,或许能有办法。
童锦扬却缓缓摇了摇头,眼底的光彻底暗了下去:“请了,曾太医来得最快,可他诊脉后只叹了口气,说老祖宗这是……这是身子亏空太久,又受了惊吓,怕是大限将至,只能看能不能撑过今日了。”
车厢内瞬间陷入沉默,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怀清垂眸,心里沉了沉——曾太医素来谨慎,若连他都这么说,老祖宗的情况恐怕真的不容乐观。
她定了定神,又问道:“那锦清呢?她怎么会突然早产?”
“小妹她本就到了孕晚期,近来一直贪睡,这几日怕老祖宗孤单,便搬回童府住。今早听闻老祖宗晕厥的消息,她刚睡醒就往正院跑,一路上又急又慌,还没到门口就捂着肚子喊疼,丫鬟们扶她回房时,已经开始出血了……”童锦扬说着,声音哽咽了几分,“府里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一边是奄奄一息的老祖宗,一边是大出血的小妹,两边的消息往我耳朵里钻,我……我实在是没了主意。”
怀清听着,指尖微微收紧——老祖宗大限将至,锦清又因急火攻心动了胎气,两件天大的事凑在一起,童府这是真的要扛不住了。
她抬眸看向窗外,马车已近童府大门,隐约能看到府门前慌乱奔走的下人,心中暗忖:今日这趟童府之行,怕是比她预想的还要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