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公在廊下坐定,接过下人递来的茶盏,猛灌了一口,才将朝堂上的风波一五一十说给戚氏听。
尤其是沈阁老那番为安王辩解的话,被他说得咬牙切齿,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尖刺,扎得人心里发堵。
戚氏听完,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声音里带着几分急意:“沈阁老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绕来绕去,是想说安王这事是咱们国公府在背后捣鬼不成?”
话刚落音,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朝东边齐禹他们住的院子方向指了指,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几分不确定:“莫不是……名成那孩子干的?”
齐国公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茶水溅出些微,在桌面洇开一小片湿痕。
他沉声道:“这事怕不简单,不单是名成,恐怕还有你那二儿媳在里头掺和。”
“怀清?”戚氏更是诧异,眉头拧得更紧,“她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府里的内务、自家铺子的账册都嫌麻烦,怎么会跟安王的案子扯上关系?老爷是不是想多了?”
她实在想不通,自家二儿媳性子沉稳,向来对这些纷争避之不及,怎会掺和到朝堂是非里去。
齐国公却没接话,只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茶水早已凉透,一股涩味顺着喉咙滑下去,像堵着块石头般憋闷。
他望着廊外垂落的紫藤花,花瓣被风卷着落在地上,蔫头耷脑的,倒像是他此刻沉郁的心境。
戚氏见他不语,心里越发打鼓,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老爷倒是说清楚啊?”
齐国公这才转过头,眼神沉沉的:“账册是何年友呈上去的,可何年友与名成走得近,这是府里都知道的事。你当名成那孩子有能耐从安王眼皮子底下拿到这等要紧东西?再者说,那账册的玄机,倒着看才能见真章——”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怀清那丫头,向来有几分机灵劲,未必猜不透其中关窍。”
其实齐国公只猜对了一半:账册确实是怀清与齐禹帮忙拿到的,可那账册的破解之法,却是何年友自己琢磨出来的,与他们并无关系。
戚氏听得心头一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齐国公抬手按住。
“我没证据,只是猜。”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茶盏边缘摩挲着,“但名成那孩子虽有主意,却少了些这等弯弯绕绕的心思。偏生怀清……看着不争不抢,心里的计较未必少。”
廊下的风忽然紧了些,卷起几片落叶打在栏杆上,沙沙作响,更添了几分静谧中的不安。
“那……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戚氏的声音带着几分发颤。
齐国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犹疑已褪成一片冷硬:“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
“对,”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这事已经闹到御前,轮不到咱们插手了。是福是祸,且看着吧。”
说罢,他转身往书房去,背影挺得笔直,可戚氏分明看见,他攥紧的拳头上,青筋都绷了起来——显然,这份“什么都不做”的决断背后,藏着多少焦灼与权衡。
齐禹也是在下朝后,从相熟的同僚口中得知何年友竟真的破解了账册玄机。
他与怀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意外——原以为那账册最多能当个旁证,没成想竟成了直刺核心的利器。
更让人意外的是,惠安帝最终并未即刻惩处安王,只是将案子暂且压下,只说“再查”。
怀清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轻声道:“圣上大约是……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吧。”
齐禹点头,眉宇间带着几分了然:“是啊,教出的皇子一个个出岔子,或贪或戾,哪一个拿出来不是打他的脸?帝王心高气傲,最不愿承认自己治家无方。”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可话又说回来,若是皇子们都太优秀,怕又要生出另一种烦恼——个个锋芒毕露,难免争权夺势,到时候朝堂动荡,怕是更难收场。”
这话极轻,轻得只对面的怀清听得见。
帝王家的权衡,从来都是这般难:松一分,怕皇子们不成器;紧一分,又怕他们太成器。
惠安帝此刻的犹豫,说到底,不过是在“承认失败”与“担惊动荡”之间两难罢了。
“秦王那边如何了?”怀清问。
齐禹正低头看着案上的订单册,闻言抬了抬眼,指尖在纸页上顿了顿:“昨日收到秦王那边递来的信,只说‘时机近了’。”
怀清端起茶杯抿了口,眸底闪过一丝了然:“他倒是沉得住气。咱们这边先动了安王,贤王那边也刚解了禁足,本是他出手的好时候,却迟迟没动静,想来是在等安王这桩事彻底定局。”
她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不过也该快了。咱们这边单打独斗太久,秦王若再按兵不动,等安王的风头过去,贤王回过神来,再想动手怕是难了。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齐禹“嗯”了一声,将订单册推到一旁:“信里还提了句,让咱们盯紧沈阁老。”
怀清点头:“看来他心里早有盘算。也好,两边配合着来,总比咱们一头热强。”
窗外的月光透进来,落在她脸上,映得眼神清亮,“就等着看秦王那边,能拿出什么手段吧。”
秦王府的书房里,烛火摇曳,映得四下一片沉静。
谋士躬身立于案前,低声问道:“殿下的意思是,这桩事,要等王妃入京之后再议?”
秦王正指尖轻叩着桌面,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闻言缓缓颔首,声音平稳无波:“是。”
这个字落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谋士虽心有疑惑——眼下安王之事正是撬动局面的好时机,为何要等一位王妃?
但见秦王神色笃定,便知他已有更深的盘算,遂不再多问,只应了声“属下明白”,便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内复归寂静,秦王抬手揉了揉眉心,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他要等的,从来不止是一位王妃,更是她背后那股能让棋局彻底盘活的力量。
时机未到,多等几日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