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曦刚漫过国公府的飞檐,颖阴侯携崔氏、灌英、灌朗已登上门阶,不多时,夏兴南一家也接踵而至。
两拨人在门房略作等候,便被一同引往内院茶叙。
忽闻廊下传来通报声,齐国公府的大门豁然敞开。
齐国公夫妇携着齐禹、齐泽等人已立在滴水檐下,竟是亲自出迎。
这般郑重的阵仗,显然是给足了夏兴南与颖阴侯双方颜面,连带着随行的家眷都觉面上有光,脚步也从容了几分。
“亲家,颖阴侯,大驾光临,快里面请。”齐国公满面笑意,拱手相迎,语气热络得恰到好处。
戚氏身着石青色绣玉兰花的褙子,鬓边簪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笑意温和地立在齐国公身侧。
见众人到了近前,她先对着夏兴南夫妇福了福身,声音温婉:“亲家,快进屋里歇脚,我让厨房备了新沏的雨前龙井,正合时宜。”
而一旁的姜予棠看向颖阴侯一行,她目光落在崔氏身上时,笑意更深了些:“崔姐姐,许久不见,瞧着气色越发好了。”
说着便侧身让开道路,“外头热,厅里凉快,咱们里头说话。”
进了花厅,戚氏亲自引着女眷们坐了东边的软榻,又吩咐丫鬟给男人们那边添上热茶,目光扫过满室宾客,柔声笑道:“今日请各位来,原是为着孩子们的事。都是自家人,也不必绕弯子,咱们慢慢说,总能寻个妥当的章程。”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丫鬟奉上精致的茶点,目光落在怀淑身上时,带着几分疼惜:“淑姐儿也坐过来些,尝尝这杏仁酥,是你爱吃的。”
怀淑听得戚氏唤她,便从于氏身后轻步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袄裙,领口袖边绣着细碎的缠枝纹,衬得那张小脸愈发莹白。
许是初见这阵仗有些怯生,她微微垂着眼,长睫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着,却还是依着礼数,规规矩矩地给颖阴侯、崔氏等人福了福身,声音细细的:“见过颖阴侯伯伯,见过崔嫂子,见过灌大哥,灌二哥。”
这一番举动,恰好让颖阴侯一行将她看得真切——眉眼清秀,举止娴静,虽带了点孩子气的腼腆,却透着股知礼懂事的模样。
崔氏瞧着,先自软了心肠,忙笑着抬手:“快起来快起来,这孩子,真是客气。”
灌英在一旁瞧着,见怀淑虽怯生生的,却礼数周全,不由得朝灌朗递了个眼色。
灌朗目光落在怀淑微垂的侧脸上,见她耳尖微微泛红,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角,那副紧张又强撑镇定的模样,倒比寻常时候更显生动。
颖阴侯端起茶盏,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在怀淑身上稍作停留,便转向齐国公,开口打破了这片刻的安静:“国公府今日相邀,想必是为孩子们的事有了定夺?”
齐国公放下茶盏,颔首道:“正是。夏兄夫妇刚从栖梧坞回来,孩子们的事总拖着不是办法。淑姐儿年纪还小,婚事上原该顺着她的心意,只是牵扯到两家,终究该坐下来把话说透。”
戚氏适时接过话头,看向颖阴侯笑道:“侯爷也是明事理的人,咱们做长辈的,无非是盼着孩子们往后能安稳顺遂。淑姐儿心里的想法,今日也该让她自己说出来才是。”
说着,她温声看向怀淑:“淑姐儿,这里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尽管说,不必拘束。”
怀淑抬起头,目光先望了望身旁的夏兴南与于氏,见父母眼中满是鼓励,才又转向颖阴侯一家,深吸一口气,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半分矫饰,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怀淑望着灌朗,语气比刚才更稳了些:“我才十岁,许多事都还不懂。灌二哥若愿意等我长大,等我真的明白了什么是婚嫁、什么是情谊,那时我自会给灌二哥一个答复。”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厅中众人,一字一句道:“可若是灌二哥不愿等,或是觉得这样太委屈,我也不强求。毕竟……相差十岁这道坎,于我而言,是实实在在的屏障,眼下跨不过去,也不想勉强自己去跨。”
话说到这份上,意思再明白不过——她不是全然拒斥,却也绝不肯被眼下的“婚约”捆住。
她与灌朗相差的这十岁,是她为自己筑起的一道藩篱,也是抛给灌朗的一道明晃晃的选择题。
十岁,于她是懵懂与成长的界碑,是尚不能读懂人情世故、更无力承担婚约重负的年纪;
于灌朗,却是一场关于等待的考验——等得起这份遥遥无期的成长,便留下;
等不起,便就此别过。
这界限划得清晰,这选择给得坦荡,容不得半分含糊。
灌朗抬眼看向怀淑,少女的眼神坦然而坚定,没有半分扭捏。
他忽然放下茶盏,声音平静却有力:“我等。”
两个字落地,夏兴南与于氏明显松了口气,颖阴侯眉峰微展:“孩子们的事,本就该慢慢来,急不得。”
齐国公抚掌笑道:“既如此,这事便先这么定下。等淑姐儿再长几岁,一切自有分晓。今日能说开了,便是最好的结果。”
戚氏忙让丫鬟添上新茶,笑着打圆场:“快尝尝这新沏的碧螺春,别让好茶凉了。孩子们懂事,咱们做长辈的,也该松快松快了。”
厅内的气氛重新活络起来,方才的凝滞一扫而空,仿佛那道横在众人之间的无形屏障,随着怀淑的坦诚与灌朗的应许,悄然消解了去。
怀清自始至终没插一句话,只端坐在那里,指尖轻轻拢着茶盏的温凉。
她太了解小妹了,看似怯静,骨子里却藏着股韧劲儿,认定的事从不含糊。
方才小妹说话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攥紧又松开的衣角,那是鼓足勇气的模样,却也是早已拿定主意的笃定。
既是小妹自己选的路,自己说的话,她这个做姐姐的,只需静静看着便好。
有些关卡,总得让她自己去闯;有些主意,也该让她自己拿得稳稳当当。
退一万步说,就算小妹今日的选择将来真有什么不妥,或是途中遇着了难处,还有她这个姐姐在。
她别的本事或许不算顶尖,护短这点,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谁敢让怀淑受半分委屈,她定要豁出去讨个公道——管他是什么侯门公子,什么盘根错节的关系,她护着的人,断容不得旁人轻慢半分。
此刻看着怀淑挺直的小身板,怀清端着茶盏的手稳了稳,眼底掠过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