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旨意一下,齐夏两府的红妆喜帖便如雪片般飞遍京城。
怀清正对着镜奁插簪,忽闻二门处传来珠串轻响,紧接着便是熟悉的风风火火——童锦清正扒着门框朝里张望,鬓边一支海棠步摇颤得几乎要掉下来。
“我的好妹妹!”她三步并作两步扑进来,锦缎裙摆掠过地上的红毡,眼尾飞挑着狡黠笑意,“还装什么正经!快说说,你和齐二叔到底怎么勾搭上的?”
怀清手一抖,鎏金簪子险些戳到鬓角。
她转身时故意沉下脸,指尖捏着胭脂盒轻叩桌面:“什么勾搭上的胡话?再胡说八道,仔细我拿针戳你嘴。”
“别装蒜!”童锦清捏着帕子坐到妆台前,指尖戳了戳怀清的衣袖,“若不是姜毅那根木头拦着我,昨儿宣旨时我便要闯进来瞧热闹!”
她忽然压低声音,目光在镜中与怀清相撞,“快从实招来,是不是早有私情?”
怀清嘴角微抽,将楚王把自己塞进秀女名单的事简略说了,末了指尖轻轻拨弄镜台上的螺子黛:“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楚王这狗东西……”童锦清脱口而出,忽又掩唇干咳两声,坐直身子整理裙裾,“咳咳咳,失仪了。”
怀清望着她耳尖泛红的模样,不禁失笑——这竟是她头回见京都贵女骂街。
两人相视而笑间,童锦清忽然收敛笑意,指尖摩挲着妆台边缘:“既是权宜之计,日后作何打算?总不能真和离吧?”
怀清想说“有何不可”,却在开口时瞥见镜中自己蹙起的眉尖,终究将话咽了回去。她心底到底存了几分不忍,毕竟这桩婚事于他亦是不公。
正思索间,忽闻童锦清轻呼一声。
“你可知道,齐二叔曾说过要娶秦如霜?”童锦清忽然凑近,眼中闪过八卦光芒。
怀清指尖一颤,玉簪险些滑落:“为何没娶?”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忙低头用帕子擦拭簪子。
她瞬间联想到齐禹在外闯荡江湖的几年,会不会是伤情才剑走天涯呀?!
童锦清耸肩:“我哪知道!”
怀清正要开口,却见童锦清忽然转了话题,说起北狄使团的事。“这我哪知道!”童锦清摆手,又转了话题道,“对了,你听说北狄使团求娶贵女的事么?圣上本没答应,春耕大典后他们消停了些日子,却总变着法儿白吃白喝。我大哥被折腾得焦头烂额,幸亏你先前指点,那帮人才算收敛些。不过最近他们内部闹得厉害——”
“怎么了?”
“听说使团与他们三皇子青格勒生了嫌隙,那青格勒庸碌无为,使团说是想换掉他呢!”
“你大哥告诉你的?”
“不是,是木头说的。”
“木头?”怀清挑眉。
“就姜毅呀!”童锦清嗔道,“你家那位齐二叔没提过?”
“没细问。”怀清摇头,“那小姜大人可曾说后来如何了?”
“倒没明说,不过听他们话里意思……”童锦清压低声音凑近,“青格勒像是使了手段,使团忽然又不换他了,指不定拿什么条件做了交换呢!”
她指尖摩挲着妆台边缘,听着青格勒与使团的明争暗斗,眼底渐渐凝起寒霜:“北狄人素日里就爱耍心眼,此事透着古怪,怕是要多留个心眼。”
两人嘀嘀咕咕聊了一下午,直至雨势渐歇,童锦清才在侍女听雨的催促下,登上姜毅特意派来的雕花马车,忽然回头冲怀清眨眼:“明日下聘,可别让齐二叔等急了!”
望着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怀清忽而轻笑——这丫头嫁了人倒比待字闺中时更爱往府外钻,莫不是嫌姜府规矩太严?
丫鬟春知捧着锦盒掀开珠帘时,她正对着铜镜轻按眼角:“明日国公府便要下聘了,可要去试穿新衣?”
“铺子送来了几套?”
“送来了三套,二爷那边也遣人送了新制的襕衫。”春知替她解开外裳。
怀清捏着流苏的手指一顿:“二哥腿上的旧伤……可曾问过医正?阴雨天须得格外留意,若落下风湿……”
她怕断腿对二哥留下后遗症,一直让陶宇生他们暗中观察。
“陶宇生说二爷未有什么不适。”春知话音未落,已利落替她换上新纱裙。
月白织金纱裙外搭藕荷色云锦比甲,领口与袖口用金线绣着缠枝莲纹,腰间系一条同色系缂丝宫绦,坠着一枚羊脂玉平安扣,裙摆处隐约可见银线暗纹蝴蝶,走动时若流风回雪。
她对镜簪上珍珠步摇,三串东珠垂在鬓边轻晃,耳坠则选了淡水珍珠耳钉,简约中透着贵气。发间别一支翡翠蝴蝶钗,是齐府前日送来的,翠色莹润如春水。
整体装扮雅致端庄,既符合国公府儿媳的身份,又不落于俗艳。
因下聘属“小定”之礼,未用正红而是选了柔和的浅色系,暗合“吉而不喧”的规矩。
“就这套吧!”怀清说道。
“其他两套不试了?”
“不试了!”怀清望着镜中雅致端庄的自己,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羊脂玉平安扣。
因家中无长辈,二哥早已请童家太夫人出面主持下聘事宜。
今日童家派来的两位嬷嬷已将府中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春知等人在外头忙了一整天,直至掌灯时分才得空歇息。
“春知,早点休息,莫要守夜了。”怀清看着侍女眼下的青黑,心中微叹。
待春知退下,怀清轻车熟路进入空间。
齐禹正裹着夜色回来,玄色大氅上似乎还沾着栖梧坞的露水,眼底还带着倦意:“你怎么来了?可是明日下聘之事有什么不妥?”
“一切妥当。”怀清将童锦清的话复述一遍,见他眸色沉如墨潭,心底疑惑更深。
“圣上早前刻意冷落使团,便是想分化他们与三皇子。”齐禹指尖叩了叩石桌,远处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清晰可闻,“如今青格勒突然稳住地位……怀清,明日下聘后,你莫要独自出府。”
她望着他眉间凝着的霜色,终是没问出口,只点了点头。
齐禹接下大裘,目光扫过她鬓间翡翠钗,“明日下聘,齐家的聘礼已按六礼备齐。”
怀清点头,目光落在他案头摊开的兵书上,书页间夹着半张地图,边缘用朱砂圈着雁门关三个字。
她忽然想起下聘流程中“纳征”的细节——聘金、绸缎、首饰皆用红帖列明,齐家还备了大雁与酒肉,暗合古礼。
“明日行聘,戚老将军、姜达等人会率队前来。”齐禹似是看出她的心思,指尖划过地图上的关隘,“夏家只需依礼接聘、回礼即可,童太夫人主持,不会出错。”
怀清望着他眼中跳动的烛火,忽然想知道这桩婚事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仅仅只是为了帮她脱困而已吗?
又为何没娶秦如霜?
她不敢深想,轻轻攥紧袖口,忽而道:“青格勒与使团的交易,你觉得是否与北境有关?”
齐禹闻言抬眸,目光灼灼:“为何有此想?”
怀清将童锦清话中的疑点说出,见他神色愈发凝重,心底的不安亦深了几分。
“时辰不早了。”齐禹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明日过后,便是齐家妇了。”
怀清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轻轻颔首。
她想起下聘后的“请期”之礼,想起两府即将筹备的婚礼,心底忽而生出几分荒诞的恍惚。
他们之间怎么就要成亲了呢?
“早些休息。”齐禹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我……明日会让人留意府中安全。”
怀清点头,她深吸口气,转身进了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