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冰凉,踩上去打滑。
东角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手里攥着烂菜叶、空鸡蛋壳,还有人举着 “纱厂活命” 的木牌,眼神里满是期待。
“听说今天要斩李三才!这老贼盗皇木、烧纱厂,害我们去年冬天没布穿!”
“陛下圣明!这回真是替百姓除害!”
掌声和叫好声此起彼伏,震得刑场的旗杆都发颤,旗上的红缨晃成一团。
西角的空地上,数十名青衫士子哭得撕心裂肺,膝盖跪得渗血。
他们是吴昌时、董廷献的同窗。
他们怀里抱着染血的素幡,幡上 “冤杀士子,天理难容” 的字迹被泪水泡得发皱,还裹着同窗的半截青衫。
“昌时兄只是被蒙蔽,何至于凌迟啊!”
“李公是东林领袖,陛下怎能听信阉党谗言!”
哭声与百姓的欢呼声撞在一起,形成诡异的嘈杂,像极了暴风雨前的闷雷。
刑场边缘,百余名锦衣卫校尉手按绣春刀,指节泛白,面色冷峻。
他们的目光死死盯着哭闹的士子,眼里藏着压抑的怒火。
上月被举子打断腿的王校尉还躺在病床上,腿骨碎了三根,至今起不了身。
“等会儿看他们还怎么嚣张!” 一名年轻校尉低声道,拳头攥得咯咯响,指节嵌进掌心。
“小声点。” 旁边的百户呵斥,摸了摸腰间的腰牌,“别忘了骆都督的下场,陛下最忌‘擅生事’,别让咱们再背黑锅。”
校尉们立刻闭了嘴,却仍忍不住盯着刑场中央的刽子手,眼里的期待几乎要溢出来。
三方情绪在刑场交织,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一触即发的火药桶,连风都带着血腥味。
“午时三刻已到!” 顾秉谦骑着高头大马,高举行刑令牌,令牌上的龙纹沾着晨露,尖细的声音穿透嘈杂。
刽子手们立刻上前,铁链拖得地面 “哗啦” 响,将吴昌时、董廷献等五名领头士子押到刑台。
“你们这群阉党走狗!朱由校滥杀无辜,迟早会遭天谴!” 吴昌时挣扎着嘶吼,唾沫星子溅在刽子手脸上,还想扑上去咬。
顾秉谦冷笑一声,马鞭指着刑台:“嘴硬!给我凌迟处死!让他尝尝‘乱臣贼子’的下场!”
鬼头刀落下,肉片纷纷扬扬,溅在旁边士子的素幡上,红得刺眼。
士子们的哭声瞬间拔高,有人晕了过去,被同伴掐着人中唤醒。
百姓却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烂菜叶、鸡蛋壳雨点般砸向刑台。
轮到李三才时,他被铁链锁在刑柱上,铁链勒得皮肉外翻,头发散乱如麻。
他死死盯着观刑阁楼上的方向 —— 那里是内阁官员的观刑处,方从哲就在窗边。
“方从哲!是你!是你给朱由校递的刀!” 李三才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沙哑却带着刺骨的恨意,唾沫里混着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方家必遭报应!”
顾秉谦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大胆逆贼,竟敢污蔑首辅!来人,割了他的舌头!”
两名校尉立刻上前,用烧红的铁钳夹住李三才的舌头,狠狠一扯。
“噗嗤” 一声,鲜血喷溅而出,溅在刑柱上,顺着木纹淌成细流。
李三才捂着嘴,发出 “嗬嗬” 的怪响,眼里的恨意却更浓,死死瞪着阁楼的方向,直到鬼头刀落下,头颅滚出老远,眼睛还圆睁着。
“王法不可犯!” 顾秉谦高举令牌,高声训诫,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凡敢藐视君权、勾结谋逆者,皆如此下场!”
百姓们再次欢呼,声音震彻街巷,连远处的鼓楼都传来回声。
观刑的锦衣卫队列里,爆发出压抑的掌声,有人偷偷抹了把眼角。
“好!终于替王校尉报仇了!” 那名年轻校尉激动得红了眼 —— 王校尉是他同乡,两人一起入的锦衣卫,如今却只能在病床上看行刑。
“陛下这次真是替我们武人撑腰!” 另一名校尉感慨道,摸了摸绣春刀的刀柄,“以前文官总说我们‘粗鲁无礼’,现在看看,谁才是朝廷的刀!”
可兴奋过后,众人的脸色渐渐凝重,没人再说话。
“只是…… 骆都督的事,陛下会不会还记着?” 有人低声问,声音发颤 —— 前任指挥使骆思恭因 “对举子手软” 被斩,至今还埋在乱葬岗。
“所以我们更要卖力!” 百户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坚定,“以后陛下让查谁就查谁,让抓谁就抓谁,绝不能再落个‘软弱’的名声!”
“对!” 众人齐声应和,手按刀柄的力度又重了几分,“一定让陛下知道,锦衣卫只听陛下的话!”
他们望着刑场中央的血迹,暗暗发誓 —— 要用加倍的狠辣,挽回皇帝的信任,再也不能让文官骑在头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在观刑阁楼上,映得窗棂发白。
礼部尚书孙如游和户部尚书李汝华站在窗前,看着下方仍在欢呼的百姓,脸色惨白如纸,指尖冰凉。
“完了,士林人心彻底散了。” 孙如游长叹一声,声音带着绝望,手里的朝笏都攥不稳,“以前百姓还敬我们是‘清流’,现在却跟着喊‘杀得好’—— 我们成了笑话!”
李汝华皱着眉,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得整齐的纸条,纸条边缘沾着墨渍,是东厂番役偷偷塞给他的。
“何止人心散了,刚收到消息,顾秉谦能当上刑部尚书,是方从哲的儿子方世鸿在魏忠贤面前穿的针、引的线!”
“什么?” 孙如游猛地转头,眼里满是震惊,差点撞在窗棂上,“方世鸿?那个被魏忠贤打断腿的纨绔?他怎么会帮阉党?”
“错不了!东厂的人都在传,方家早就跟阉党勾搭上了!” 李汝华将纸条递给他,上面写着 “方世鸿收魏忠贤白银千两,为顾秉谦铺路”。
孙如游的手不住颤抖,纸条飘落在地。
“不行,我们得去内阁!问问方从哲,他到底想干什么!是想把文官集团都卖给阉党吗?”
两人不再犹豫,快步走下阁楼,袍角带风,带着随从,直奔内阁衙署 —— 他们必须讨个说法,不然文官集团迟早会被方从哲和阉党联手吞噬,连骨头都剩不下。
内阁衙署内,气氛早已凝重如铁,空气都能拧出水来。
礼部尚书韩爌和兵部尚书王象乾正坐在客座上,脸色铁青地盯着主位上的方从哲,案上的茶杯都凉透了。
“方首辅,你给我们说清楚!” 韩爌猛地拍案,惊堂木般的声响震得砚台跳起来,“顾秉谦是什么货色?贪赃枉法、阿谀奉承,为了升官连亲家都能卖,你凭什么举荐他当刑部尚书?”
王象乾紧接着道,声音带着怒火,手指戳着案上的《大明律》:“还有李三才!就算他有罪,也该三司会审、九卿议刑,怎么能说斩就斩?四百名士子,大多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说杀就杀,你眼里还有国法吗?还有天理吗?”
方从哲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茶叶在水里打转,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没听见质问。
“韩尚书,王尚书,稍安勿躁。” 他放下茶杯,茶盖 “当” 地扣在碗沿,语气平淡得像说天气,“李三才盗皇木、谋烧纱厂、勾结举子围堵诏狱逼宫,罪证确凿,卷宗堆了三尺高,斩之是天理国法,何来‘说斩就斩’?”
“顾秉谦虽名声不佳,却懂律法、敢办事,陛下要的是‘能镇住场子’的人,让他当刑部尚书,有何不妥?”
“不妥?” 韩爌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案上的 “东林党名录” 摔在他面前,名录上李三才的名字被圈红,“他是魏忠贤的人!你让他当刑部尚书,是想让阉党掌控刑狱吗?是想让我们这些文官都被他罗织罪名吗?”
方从哲抬眼,眼神深邃如潭,没有丝毫波动:“老夫举荐的是能办事的人,不是魏忠贤的人。”
他顿了顿,手指敲了敲案上的明黄色圣旨副本,圣旨上 “着顾秉谦任刑部尚书” 的字迹刺眼:“再说,这是陛下的旨意,老夫只是奉旨行事。”
“至于李三才和士子,皆是咎由自取,与旁人无关。”
这话看似平淡,却像一把重锤,砸在韩爌和王象乾心上。
他们瞬间明白,方从哲这是在默认 —— 他和皇帝,早已联手用这场血刑,为党争翻开了更冷酷的下一页,文官的 “体面”,在皇权面前不值一提。
王象乾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却被韩爌拉住。
韩爌摇了摇头,眼里满是绝望 —— 再问下去,也只是自讨没趣,方从哲背后站着皇帝,他们根本拦不住。
就在这时,衙署的门被推开,“哐当” 撞在墙上。
孙如游和李汝华快步走进来,脸色焦急,额头上满是汗。
“方首辅!我们有话要问你!方世鸿勾结魏忠贤,是不是你指使的?”
方从哲抬起头,看着门口的两人,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缓缓道:“孙尚书,李尚书,别急,有话慢慢说。老夫这儿,有的是时间。”
他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早已凉透,却喝得从容。
衙署内的气氛,瞬间再次凝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韩爌和王象乾看着走进来的同僚,眼里闪过一丝希望 —— 或许,他们不是孤军奋战,还有人敢站出来质问。
而方从哲端着茶杯,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 他知道,这场质问才刚刚开始,而他早已备好说辞,甚至备好 “陛下旨意” 这块挡箭牌,准备迎接新一轮的交锋。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案上的圣旨副本上,像一道道狰狞的疤。
内阁里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积蓄力量 —— 文官集团与皇权、阉党的决战,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