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方从哲便被府里的管家连拖带拽地叫醒。
管家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脸色惨白如纸。
“老爷,不好了!昨晚西市刑场的事闹大了!”
“刘一燝、周延儒他们临死前骂您是‘卖主求荣的奸臣’,还有人把骂声抄成传单,在京城茶馆、酒楼到处贴,连六部衙门口都有!”
方从哲猛地坐起身,抢过纸条。
上面密密麻麻的黑字像蚂蚁一样爬满纸页——“方从哲助纣为虐,卖东林求富贵”“今日斩东林,明日轮到你”。
每一个字都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的手微微颤抖,手指攥得纸条皱成一团。
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这些东林党人死到临头,还想拉自己垫背!
“知道了。”
方从哲强装镇定,把纸条扔进旁边的炭盆。
火苗 “腾” 地窜起来,瞬间将纸条烧成灰烬。
“不过是些死人的胡话,不必理会。”
管家还想再说 “百姓都在议论”,却被方从哲挥手打断。
“别啰嗦!备轿!我要立刻进宫见陛下!”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眼下只有紧紧抱住皇帝的大腿,才能保住自己的首辅之位。
东林党已经倒了,只要陛下信任自己,就算满京城骂声一片,也没人敢动自己一根手指头!
乾清宫暖阁内,朱由校正在看讲武堂送来的训练简报。
他手指点着 “卢象升射中三十步外靶心” 的记录,嘴角带着笑意。
见方从哲进来,他放下简报,抬眼道。
“元辅今日来得格外早,可是有要事?”
方从哲躬身行礼,腰弯得更低。
“陛下,内阁如今只剩臣和韩爌两人,各部奏折堆积如山,臣实在忙不过来,恳请陛下增补阁臣,以分担重任!”
朱由校点了点头,手指敲着桌面。
“朕也正有此意。你心里有合适的人选?”
方从哲早有准备,连忙回道。
“臣以为,前礼部尚书叶向高学识渊博,资历深厚,在文官中威望甚高,可……”
“不行!”
朱由校直接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叶向高是东林党核心人物,当年包庇过不少贪腐官员,让他入阁,岂不是让东林党死灰复燃?元辅这提议,太糊涂了!”
方从哲心里 “咯噔” 一下,额头渗出冷汗。
暗骂自己差点踩雷,连忙改口。
“陛下说得是!是臣考虑不周!那…… 致仕在家的王象乾如何?他曾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当年以三千骑兵大破蒙古万骑,熟悉边防,如今虽年过七旬,却仍有报国之心!”
朱由校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
“王象乾?朕记得他!当年镇守宣府时,把蒙古人打得十年不敢南下,是个难得的知兵老臣!就按你说的,拟旨召他进京入阁,兼任兵部尚书,总领边防事务!”
“臣遵旨!”
方从哲大喜,连忙躬身应下。
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看来自己这次猜对了陛下的心思,彻底赢得了信任。
朱由校又道。
“让王象乾尽快进京,来了之后先去讲武堂,给那些年轻学员讲讲实战经验,正好补补他们‘纸上谈兵’的短板!”
“臣这就去拟旨!”
方从哲躬身告退,走出暖阁时,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连外面的寒风都觉得不那么冷了。
方从哲刚离开,韩爌就急匆匆进宫求见。
他昨晚就听说了增补阁臣的消息,本以为叶向高十拿九稳,没想到竟被王象乾取代,心里满是愤懑和不甘。
“陛下,王象乾虽懂军务,却已致仕多年,精力不济,恐难胜任阁臣之职!叶向高……”
“韩卿不必多言。”
朱由校抬了抬手,语气不容置疑。
“朕已经决定了,王象乾入阁,叶向高永不叙用!再有替他求情者,按东林党余孽论处!”
韩爌脸色一白,吓得浑身一哆嗦,再也不敢劝,只能躬身告退。
走出乾清宫时,牙齿咬得咯咯响。
方从哲这个叛徒,为了讨好陛下,竟把自己人排挤出去!
回到府里,韩爌立刻让人把解学龙、钱谦益叫了过来。
一见到两人,就忍不住拍着桌子大骂,茶杯都被震倒在地。
“方从哲这个狗叛徒!早就不是我们士大夫的人了!他跟着陛下清除东林党,现在又排挤叶大人,迟早会遭天谴!”
解学龙也怒声道。
“何止是排挤!他这是要彻底投靠暴君,把我们这些人赶尽杀绝!”
钱谦益沉吟片刻,伸手抹了抹胡子,眼里闪过狠光。
“现在骂也没用。方从哲有陛下撑腰,我们暂时动不了他,但他有个致命弱点 —— 他那个独子方世鸿,不是刚满十八岁吗?”
韩爌和解学龙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 绑了他儿子?”
“没错!”
钱谦益压低声音,凑到两人面前。
“先绑了方世鸿,逼方从哲反水,让他拿出陛下‘滥杀无辜’的证据;要是他不肯,就杀了他儿子,再把‘方从哲为自保杀子’的假消息传出去,让他身败名裂!”
韩爌点了点头,眼里闪过阴狠。
“好!就这么办!我这就安排人手,今晚就动手!”
三人低声商议着细节。
窗外的雪花越下越大,像要把整个京城都埋起来,掩盖这场即将到来的阴谋。
方从哲从宫里回来,刚进府门,就被管家扑上来拦住。
管家哭丧着脸,手里拿着一封染血的信纸。
“老爷!不好了!少爷…… 少爷被人绑架了!这是绑匪送来的信!”
方从哲的独子方世鸿是他五十岁才得的宝贝疙瘩,平日里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听到 “绑架” 两个字,他的脑子 “嗡” 的一声,差点栽倒在地,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
他颤抖着接过绑信,信纸上面沾着几滴暗红色的血,字迹潦草而狰狞。
“方从哲!速孤身赴西郊柳条庄,不许带一人一卒,不许报官!若敢违逆,你儿子的人头就会挂在城门上!”
没有索要赎金,只让自己孤身前往。
方从哲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根本不是普通绑匪,是冲自己来的!
“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宫里的人!”
方从哲强压下心里的慌乱,对管家厉声道。
“给我备一匹最快的马,再拿一套便服!我自己去!”
管家急得直跺脚。
“老爷,太危险了!您还是报官吧!让锦衣卫去救少爷!”
“不能报官!”
方从哲嘶吼道。
“绑匪说了,只要带一个人,世鸿就没命了!而且…… 而且这些人很可能是东林余孽,要是让陛下知道我和他们有牵扯,别说救儿子,连我都得掉脑袋!”
他换上一身粗布便服,骑上府里最快的乌骓马,直奔西郊柳条庄而去。
路上,寒风刮得他脸生疼。
心里反复琢磨:到底是谁干的?是韩爌?还是解学龙、钱谦益?
无论是谁,只要能保住儿子的命,就算让自己辞职,也在所不惜!
西郊柳条庄,是一片废弃了十几年的村落。
断墙残垣上结着长长的冰棱,寒风呼啸着穿过破旧的土屋,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鬼哭一样渗人。
方从哲骑马来到村口,勒住缰绳,大声喊道。
“我来了!放了我儿子!”
过了片刻,五六个蒙着黑布的汉子从一间破旧的土屋里走出来。
为首的汉子手里拿着一把钢刀,刀架在方世鸿的脖子上,刀刃已经划破了皮肤,渗出血珠。
方世鸿被反绑着双手,嘴里塞着布团,眼泪直流,看到方从哲,拼命摇头,示意他快走。
“方从哲,你倒是真敢来,不怕死?”
为首的蒙面汉子冷笑一声,声音像砂纸磨过一样沙哑,带着几分熟悉的腔调。
“你们是谁?要多少钱?只要放了我儿子,我给你们一万两!不,十万两!”
方从哲急道,眼睛死死盯着儿子脖子上的刀。
“钱?我们不要钱!”
蒙面汉子啐了一口。
“我们只要你死!你助纣为虐,害死了那么多东林君子,今天就用你的命,给他们偿命!”
他把刀往方世鸿的脖子上又压了压,冷声道。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当场抹脖子自杀,我们放了你儿子;要么,我先杀了你儿子,再砍你的头,把你们父子的尸体挂在城楼上示众!”
方从哲看着儿子恐惧的眼神,又看了看蒙面汉子手里的刀,彻底陷入了绝境。
自杀,他不甘心自己的首辅之位和荣华富贵。
不自杀,儿子就会当场丧命!
寒风卷起地上的积雪,打在方从哲的脸上,冰冷刺骨。
他站在原地,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不知道该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