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看着魏忠贤的背影消失在暖阁门口,才转过身。
目光落在一旁侍立的刘若愚身上。
刘若愚察觉皇爷看过来,忙躬身垂首:“奴才在。”
“刘若愚,” 朱由校的声音比刚才对魏忠贤时温和些,却带着同样的不容置疑,“东厂的事安排完了,朕还有事交给你。”
刘若愚屏息听着:“请皇爷吩咐。”
“你去一趟御用监。” 朱由校道。
“把宫里所有善木工、懂器械的能工巧匠都召集起来,不管是做宫灯的还是修钟表的,只要手艺过硬,都给朕列个名单。”
刘若愚愣了愣:“皇爷是想……”
“朕要在乾清宫后暖阁设个作坊。” 朱由校打断他,指尖在案上的图纸上点了点 —— 那是他昨晚凭记忆画的木制车床草图。
“让他们跟着朕做点东西。锯子、刨子这些工具要最趁手的,缺什么就去内库领,不够就让工部采买。”
刘若愚这才反应过来,皇爷是要重拾旧好 —— 当年皇爷还是皇长孙时,就爱蹲在御花园里琢磨木工,只是后来登基,这事才搁下了。
他忙躬身:“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办,保证把最巧的匠人都给皇爷找来。”
“不止宫里的。” 朱由校补充道。
“你再去城外寻几家手艺传了三代以上的木匠铺子,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入宫当差 —— 给双倍月钱,管吃住,要是能做出朕要的东西,另有重赏。”
刘若愚心里一动 —— 皇爷不光是要做木工,怕是真要做些有用的器械。
他重重点头:“奴才记下了!一定把人找齐。”
“还有一件事。” 朱由校的脸色沉了沉。
“王恭厂你知道吧?”
刘若愚忙道:“奴才知道,就在京城西南角,是工部造火药、铸火器的地方。”
“把它搬到通州去。” 朱由校道。
“越远越好,别挨着民居,也别靠近粮仓。让工部选块荒地,尽快动工,旧厂的火药、器械先运一半过去,剩下的等新厂建好再搬 —— 告诉工部尚书,这事要快,一个月内必须把搬迁章程递上来。”
刘若愚吓了一跳:“皇爷,王恭厂在京城待了快百年了,突然搬迁,会不会……”
“会什么?” 朱由校挑眉。
“留在京城才危险。那地方堆着上千斤火药,离紫禁城不过三里地,真要是炸了,你赔得起朕的江山?”
这话戳中了刘若愚的软肋,他忙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传旨!保证催着工部赶紧办!”
朱由校摆摆手:“去吧。匠人那边要盯紧,作坊三天内就得搭起来;王恭厂的事,每天给朕递个消息。”
“奴才遵旨!” 刘若愚爬起来,躬身退了出去。
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 皇爷心思缜密得可怕,连百年的老厂子都敢动,看来这内廷是真要变天了。
刘若愚这边忙着跑御用监、找匠人,内阁的值房里,一份奏本正放在方从哲的案上。
韩爌是第一个看到奏本的,他刚从通政司回来,手里捏着徐光启的奏折,脸都沉得能滴出水。
“次辅,你瞧瞧这个!” 韩爌把奏本往刘一燝桌上一摔。
“徐光启胆子也太大了,竟要奏请重设武学!还要起用郭琥、秦良玉这些老将,说是要‘训练武臣,整饬边备’—— 他忘了正德爷在豹房练兵的事了?”
刘一燝拿起奏本,才看了两行,眉头就拧成了疙瘩。
武学这东西,大明开国时设过,后来因为文臣反对,说是 “武夫结党,易乱朝纲”,渐渐就废了。
正德年间武宗想重开,还没办成就被文官骂得狗血淋头,最后不了了之。
徐光启现在提这事,不是往文官的枪口上撞吗?
“他疯了?” 刘一燝放下奏本,声音都有些抖。
“前阵子刚查了东林党,皇爷正盯着结党呢,他这时候提武学,就不怕被当成‘武党’?”
“谁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 韩爌坐下来,端起茶盏又放下。
“不行,这事得让元辅定夺。咱们得赶紧把这奏本压下去,不然真让皇爷准了,以后武臣骑到咱们头上,日子就更难过了。”
刘一燝犹豫了一下 —— 他现在还记挂着范毓琪的事,不想掺和这些,但韩爌都开口了,他也只能点头:“走吧,去见元辅。”
两人走进方从哲的值房时,方从哲正对着一份账册出神。
见他们进来,才放下笔:“怎么了?脸都这么难看。”
韩爌把徐光启的奏本递过去:“元辅您看看,徐光启要重设武学!这不是胡闹吗?”
方从哲拿起奏本,慢悠悠地翻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韩爌和刘一燝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 元辅的心思最深,他要是反对,这事十有八九成不了。
看了半盏茶的功夫,方从哲才把奏本放下,捻着胡须笑了笑:“徐阁老倒是敢想。”
“可不是敢想吗?简直是糊涂!” 韩爌忙道。
“元辅,这奏本绝不能准!您想想,武学一开,武臣有了门路,就不会再听咱们文官的了!当年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就是怕武人掌权,咱们大明怎么能走回头路?”
刘一燝也跟着点头:“韩阁老说得对。萨尔浒刚败,这时候重提武学,怕是会让边将更骄纵 —— 再说,郭琥是万历年间的老将,秦良玉是女流之辈,起用他们能顶什么用?”
方从哲没接话,反而问:“你们觉得,徐光启敢擅自提这事吗?”
韩爌愣了愣:“您的意思是……”
“前几天皇爷召见咱们,说什么来着?” 方从哲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说‘边臣废弛,需得整饬’,还说‘东厂要查通敌细作’—— 现在徐光启就提武学,要练武臣、起老将,你们觉得是巧合?”
刘一燝心里咯噔一下 —— 他怎么忘了这茬?皇爷要是真有这心思,徐光启不过是个传声筒。
韩爌却不服气:“就算是皇爷的意思,也不能准啊!文贵武贱是祖制,动了祖制,国本就摇了!”
“祖制也得看时候。” 方从哲放下茶盏,语气淡了些。
“萨尔浒死了四万将士,辽东丢了七座城,现在还提‘文贵武贱’,有用吗?皇爷要练武臣,无非是想让边军能打仗 —— 真要是能把建奴打退,让武臣抬头又何妨?”
他顿了顿,看向两人:“这奏本,我看就票拟‘准奏’。让徐光启去办,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 办得好,是朝廷的功;办不好,皇爷也不会怪到咱们头上。”
韩爌急了:“元辅!您怎么能……”
“韩阁老。” 方从哲打断他,眼神沉了沉。
“皇爷这阵子动了王安,斩了惠世扬,又让魏忠贤掌了东厂,您觉得他是能听进‘祖制’的人吗?咱们要是硬顶,说不定下一个被查的就是内阁。”
韩爌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 他知道方从哲说得对,可心里就是堵得慌。
刘一燝低着头,没敢说话 —— 他现在只想躲事,方从哲怎么定,他就怎么附议。
方从哲看着两人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 文官集团盘根错节太久,早就忘了 “务实” 二字。
他拿起朱笔,在奏本上写下 “拟准” 二字。
心里却清楚 —— 这两个字一写,韩爌他们怕是要觉得他软骨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