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深秋总爱起雾,清晨的废弃钢铁厂被一层薄纱似的雾裹着,远处的钢架结构若隐若现,像沉睡的钢铁巨兽。
李红星踩着雾水走进片场时,道具组的小王正蹲在地上擦一辆破旧的电瓶车,车后座绑着个印着快乐外卖的泡沫箱,箱角还沾着点干涸的油渍。
这是今天拍对手戏的关键道具,昨晚小王特意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说是 “要的就是这股子被摔过几十次的真实感”。
“李哥,早啊!” 小王看到他,直起腰递过一副白手套,手套指尖发黄,指缝里还嵌着点灰,“昨晚按你说的,找了副旧的,你试试合手不?秦小安这角色,戴新手套反而不真实。”
李红星接过手套,指尖触到粗糙的布料,老王巡逻时总戴一副类似的手套,说是 “能防脏,还能显得正式”,每次检查货车时,都会用手套擦一擦登记本上的灰。
他试着戴上手套,大小刚好,活动了下手指,心里莫名踏实:“谢了小王,这手套太合适了。”
不远处,黄勃正围着外卖箱打转,手里拿着个皱巴巴的剧本,嘴里念念有词。看到李红星过来,他晃了晃手里的烟:“小子,昨晚没失眠吧?宁浩昨天随口说的那狐狸斗笨狗的比喻,我琢磨半宿,现在满脑子都是鸡窝和尾巴。”
李红星笑了,拉过个木箱子坐下,和黄勃并排看着晨雾里的片场:“我倒没失眠,就是想起老王了,他每次跟食堂胖婶抬杠,都跟斗智斗勇似的,胖婶说今天排骨炖老了,他能跟人扯你这火候没掌握好,得用文火,最后胖婶没辙,只能多给她盛一勺。”
“哦?这细节好啊!” 黄勃眼睛一亮,拍了下大腿,“咱们今天的戏,就能用这股抬杠的劲儿!我这狐狸越急,你这笨狗越较真,反差感就出来了。”
两人正聊得起劲,宁浩的声音突然从雾里传来:“聊什么呢?这么热闹,不如跟我说说,待会儿怎么咬出火花?”
他还是那副打扮,鸭舌帽压得低,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手里攥着个保温杯,里面泡着枸杞,和他凶巴巴的导演形象格格不入。
“宁导,我们正说老王和胖婶抬杠的事,” 李红星赶紧站起来,“我想着,秦小安的较真,可以像老王那样,从生活小事里找细节,比如…… 比如挑外卖的毛病。”
宁浩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掀开保温杯喝了口枸杞水,目光落在外卖箱上:“细节是对的,但别刻意。你们俩记住,今天这场戏,剧本就是张废纸,我要的是即兴—— 黄勃你演的麦克,是个急着送外卖的假骑手,你得慌,得怕超时;
李红星你演的秦小安,是个认死理的真保安,你得轴,得把检查当圣旨。什么时候你们俩的反应让我觉得这俩货是真的在较劲,什么时候就过。”
说完,他转身走向监视器,留下两人面面相觑。黄勃笑着推了推李红星的胳膊:“听见没?宁导这是把咱们往绝路上逼,不过…… 我喜欢这种逼法,能出好东西。”
李红星点点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小本本,昨晚他特意模仿老王的字迹,在本子上写了几行园区规定,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放心吧勃哥,今天我肯定让你急得跳脚。”
上午九点,雾散了,阳光透过钢架的缝隙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各部门准备就绪,场记小妹举着场记板,上面写着 “第二十三场,第一镜,第一次”,笔尖还在第一次旁边画了个小太阳,说是图个吉利。
“各部门注意!Action!” 宁浩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遍片场。
黄勃饰演的麦克骑着电瓶车,“吱呀” 一声停在园区门口,车后座的外卖箱晃了晃,像是真的装着热腾腾的饭菜。
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脸上带着急出来的红,冲李红星喊:“保安大哥,麻烦让让!这单快超时了,顾客催得紧!”
李红星饰演的秦小安早就站在门口,像根钉子似的杵在那里,手里拿着小本本和笔,戴着那副旧白手套,眼神里满是按规定办事的严肃。
他上前一步,拦住电瓶车,声音没什么起伏:“同志,请出示健康证、通行证,还有外卖平台的工作证。”
黄勃心里一乐,这小子入戏真快,连语气都跟昨天不一样了,带着点轴。他赶紧从兜里掏出三张皱巴巴的纸,递过去时故意手忙脚乱,让纸张掉在地上:“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大哥你捡一下,我这车没撑子,怕倒了。”
这是黄勃的即兴发挥,想打乱李红星的节奏。
没想到李红星弯腰捡纸时,特意用手套擦了擦纸上的灰,然后才一页一页仔细看,连健康证上的有效期都用手指着念了一遍:“2023 年 10 月到期,现在是 11 月,你的健康证过期了。”
“啊?过期了?” 黄勃装出惊慌的样子,手在兜里摸来摸去,“不可能啊,我记得上个月刚换的…… 哦!可能是我拿错了,大哥你通融一下,我这单超时要扣钱的,一家三口还等着我吃饭呢!”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李红星的反应,想看看这小子怎么接。
李红星心里暗笑,黄勃这 “卖惨” 的招,老王以前也用过,每次忘带巡逻记录,就跟队长说家里老伴病了,脑子乱,最后总能蒙混过关。
但秦小安不是老王,他得轴到底。
他把纸递回去,指了指外卖箱:“健康证过期不能进,按规定,外卖也得检查,万一有过期食品,园区要负责任。”
说完,他不等黄勃反应,就伸手去解外卖箱的绳子。绳子是小王特意系的死结,李红星解了两下没解开,干脆蹲下来,用牙齿咬着绳子的一端,双手使劲拽,这个动作是他昨晚琢磨的,老王每次解货车上的绳子,也总这么干,说是 省劲。
监视器后的宁浩眼睛亮了,悄悄对身边的编剧说:“这细节好,真实,不是演出来的。”
黄勃看着李红星咬绳子的样子差点笑场,赶紧别过脸装出着急的样子:“大哥,别解了!里面的菜要凉了,顾客该给差评了!”
李红星解开绳子,打开外卖箱,里面放着五个白色饭盒,都是小王从食堂借的,上面还贴着 “红烧肉”“宫保鸡丁” 的标签。他拿出一个饭盒,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像老王检查货车货物那样,用手敲了敲饭盒盖,然后把耳朵贴在上面听了听,眉头皱了起来:“里面有动静,不像饭菜的声音。”
黄勃心里咯噔一下,这又是李红星的即兴发挥,剧本里没这段。
他赶紧凑过去,假装听了听,然后笑着说:“大哥,这是宫保鸡丁里的花生米,晃起来有声音,很正常。”
李红星没说话,打开饭盒盖 —— 里面的宫保鸡丁颜色有点深,花生米还带着皮,看起来确实不正宗。
他忽然想起老王每次吃食堂的宫保鸡丁,都要挑出花生米,说 “正宗的宫保鸡丁,花生米得去皮,油炸到金黄,你这带皮的,没灵魂”。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李红星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 这是秦小安的乐趣,在枯燥的保安生活里,用自己那点食堂经验当权威,为难一下想打破规定的人。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颗带皮的花生米,举到黄勃面前,语气里满是发现问题的严肃:“你这宫保鸡丁,不正宗啊。”
黄勃愣住了,下意识地接话:“我…… 我这怎么就不正宗了?” 他看到监视器后的宁浩坐直了身体,赶紧调整状态,装出委屈的样子。
“我们食堂的王师傅说了,” 李红星一本正经地科普,眼神里带着点我懂行的得意,就像老王当年跟胖婶抬杠时的样子,“正宗的宫保鸡丁,花生米必须是油炸的,而且要去皮!你看你这个,皮都还在,嚼着硌牙,不合格!”
说完,他拿起小本本,用笔在上面画了个叉,嘴里念念有词:“食品安全存在重大隐患,根据园区安全管理条例第四章第五条,禁止带入园区。”
“哈哈哈哈!” 监视器后的宁浩再也忍不住,拍着桌子笑了起来,手里的保温杯都差点掉在地上,“别停!摄像机跟紧了!让他俩继续演!”
片场的工作人员也都笑了,灯光师老张一边调灯光,一边小声对场记小妹说:“这李哥太会整活了,花生米去皮都想出来了,比剧本有意思多了!”
黄勃看着李红星那副认真打假的样子,心里也乐了 —— 这小子是彻底开窍了,即兴发挥都这么自然。
他装出快哭的样子,抓住李红星的胳膊:“大哥!我就是个送外卖的,这菜是后厨做的,跟我有啥关系啊?超时扣的钱,比我一天工资都多,你就行行好,放我进去吧!”
李红星心里憋着笑,脸上却依旧严肃。老王每次赢了胖婶,都会推推不存在的眼镜,露出一副我看穿你了的表情。他也学着老王的样子,用手指推了推鼻梁,眼神里带着点智慧:“一个连宫保鸡丁都做不正宗的厨子,怎么可能是安分守己的人?你这外卖箱里,说不定藏着别的东西。”
他顿了顿,故意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说:“你的身上,有问题。”
黄勃心里一紧,随即反应过来, 这是李红星在给他递球,让他接得更有层次。
他赶紧后退一步,双手护着外卖箱,装出惊慌的样子:“大哥你别冤枉人!我这箱子里就只有外卖,不信你翻!”
李红星打开其他饭盒,故意把红烧肉的汤汁洒在手套上,然后皱着眉说:“红烧肉太咸,青菜炒老了,这后厨的水平,根本不符合园区的食品安全标准。你今天要是想进园区,就得跟我去保安亭登记,联系顾客确认情况,不然……”
“不然怎么样?” 黄勃追问,心里佩服这小子的临场反应 —— 连园区食品安全标准都编出来了,比剧本里的台词更真实。
“不然我就打电话给市场监管局,让他们来检查。” 李红星拿出手机,故意按了几下,其实没拨号,“我已经记下来你的外卖平台编号,要是真有问题,你这工作怕是保不住了。”
黄勃看着李红星手里的手机,知道这场戏的火花已经出来了。他装出妥协的样子,叹了口气:“行,我跟你去登记,但是你得快点,顾客要是给差评,我跟你没完!”
“咔!完美!” 宁浩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这段即兴太绝了!李红星你那花生米去皮的梗,我要原样保留,这是全片的高光时刻!”
片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小王跑过来递水,笑着说:“李哥,你刚才那表情,跟我爸检查我的作业似的,又严肃又好笑!”
黄勃搂着李红星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你小子可以啊!都会抢戏了!我刚才差点接不住你的话,脑子里全是花生米去皮,现在看见宫保鸡丁都想挑皮!”
李红星也笑了,摘下手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刚才即兴发挥时,他心里其实有点紧张,怕宁浩觉得太离谱,现在看到大家的反应,才彻底放松下来。
他明白喜剧不是刻意制造笑点,而是从生活里找细节,把真实演得荒诞,把荒诞演得认真。
中午休息时,袁荃走过来,手里拿着瓶冰咖啡,递给他:“刚才那场戏很精彩,秦小安的轴里有了烟火气,不再是个刻板的符号了。”
袁荃是剧组的女配角,平时话不多,却很懂表演。
李红星接过咖啡,说了声谢谢:“主要是想起老王和胖婶了,他们的日常就是这样,抬杠里带着点认真,认真里带着点可爱。”
“生活就是最好的剧本,” 袁荃笑了,“你能把生活里的细节用到戏里,说明你真的懂秦小安了。”
下午的拍摄很顺利,李红星和黄勃的对手戏越来越有默契,宁浩喊过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收工时,宁浩特意拍了拍李红星的肩膀:“你这小子,再这么演下去,黄勃的影帝位置都要被你抢了。明天拍你抓麦克偷东西的戏,继续保持这股较真的劲儿。”
回到酒店,李红星第一时间给夏晚晴打电话。电话那头,夏晚晴刚结束试镜,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却很兴奋:“星星,今天导演夸我演的闺蜜很真实,还问我是不是有类似的经历呢!”
“真的?太好了!” 李红星比自己获奖还开心,“我今天也有好事,拍外卖检查的戏,我即兴加了‘花生米去皮’的梗,宁导说要原样保留,黄勃还说我抢他戏呢!”
他把今天的戏详细讲给夏晚晴听,从黄勃的卖惨到自己的较真,连宁浩笑出眼泪的细节都没落下。夏晚晴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笑出声:“你现在越来越会演喜剧了,我都能想象出你戴着旧手套,一本正经挑花生米的样子。”
“其实我觉得,演喜剧就像打乒乓球,” 李红星靠在窗边,看着远处的灯光,“对手给你一个球,你不能只是接住,得想办法用更有意思的角度打回去。比如黄勃卖惨,我就较真,这样来回打,才能打出火花。”
“嗯,你说得对,” 夏晚晴的声音温柔又坚定,“以前你总说演好角色要投入感情,现在你还学会了玩着演,这才是真正的进步。等我试镜通过了,就去探班,看看你怎么欺负黄勃老师。”
挂了电话,李红星看着手机里夏晚晴发来的照片 —— 她穿着浅色连衣裙,手里拿着剧本,笑得眼睛弯弯。
他想起自己刚入行时,夏晚晴说 “以后我们要一起演一部喜剧,让观众笑着流泪”。现在他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