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阑珊,冬信初至。
几场凛冽的北风过后,京城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悄无声息地覆盖了皇城的琉璃碧瓦。
街巷的灰墙黛瓦,以及所有枯枝败叶,将天地间妆点成一个粉妆玉砌、洁白无瑕的世界。
暂时掩盖了人世间的诸多污秽、不堪与倾轧。
就在这个雪后初霁、空气清冽的清晨。
镇国公府内宅。
绮霞轩中,传出了一声洪亮而充满生命力的婴儿啼哭,如同破开冰雪的第一缕晨曦,瞬间点亮了整个府邸!
晴雯历经数个时辰的煎熬,终于顺利诞下了一个健壮的男婴!
“恭喜公爷!贺喜公爷!是位小公子!母子平安!”
稳婆满脸喜气,抱着包裹在锦绣襁褓中的新生儿,向候在外间的秦易报喜。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国公府的每个角落。
府内上下顿时洋溢起一股由衷的喜庆气氛。
这是秦易的第一个孩子,是镇国公府名正言顺的长子。
他的降生,意味着家族的延续与未来的希望,意义非同寻常。
产房内,经过一番生死考验的晴雯,面色苍白,浑身被汗水浸透,虚脱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然而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柔情、激动与满足。
她侧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身旁襁褓中那个红彤彤、皱巴巴,正闭着眼睛用力啼哭的小小家伙。
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彻底填满。
这个与她血脉相连、历经艰辛才来到世间的小生命。
如同一道最温暖的光,彻底驱散了她心中仅存的最后一丝不甘与怨怼。
让她真正地、从灵魂深处,将这座国公府视为了自己与孩儿永久的家。
将身边的男人视为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依靠。
平儿早已指挥丫鬟婆子将产房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
热水、汤药、干净的布帛一应俱全。
她亲自守在门外,直到听见母子平安的消息,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疲惫却由衷欣慰的笑容。
她上前从嬷嬷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小小的、柔软的襁褓。
看着婴儿那尚未舒展、却依稀可见秦易轮廓的眉眼,对快步走来的秦易柔声道贺。
“恭喜爷!您看,是位小公子呢!听这哭声,多响亮,中气十足,将来定是个身体强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秦易走到近前,低头看向那小小的婴儿。
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注视,哭声渐歇。
挥舞着小拳头,咂巴着小嘴,那娇嫩脆弱却又充满生命力的模样,让秦易冷硬的心肠也不由得化为绕指柔。
他伸出因常年习武而略带薄茧的手指,极其轻柔、近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婴儿温热娇嫩的脸颊。
那奇妙的触感仿佛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
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新奇、感动与沉重责任的奇异感受。
这是他的骨血,是他生命在这个世上的延续。
是他除了姐姐秦可卿之外,最紧密、最无法割舍的羁绊。
“好生照料夫人和小公子。”
秦易收回手,对平儿和侍立一旁的嬷嬷、乳母们吩咐道。
声音虽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沉稳,但细心如平儿,却能听出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与关切。
他随即步入已被收拾妥当的产房内,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与药味。
他走到床边,看着晴雯汗湿的鬓角。
疲惫却闪烁着母性光辉的眼睛,伸手替她将额前几缕被汗水黏住的发丝轻轻拢到耳后,温声道:“辛苦了。”
仅仅三个字,却仿佛蕴含着千钧重量,瞬间击中了晴雯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鼻尖一酸,眼眶迅速泛红,险些落下泪来。
过往所有的委屈、挣扎、不甘与恐惧,仿佛都在这一刻。
在这简单的三个字和这难得的温柔举动中,得到了最大的慰藉与补偿。
她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哽咽着低唤了一声。
“爷……”
秦易为嫡长子取名“秦铄”。
此名取自《诗经·大雅·文王》中“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之句。
寓意革故鼎新,承续天命,同时又暗含“众口铄金”之意。
但在此处反其意而用之,喻指其性如真金,百炼益坚,寄寓了对其未来能担当重任、光耀门楣的殷切期望。
小公子秦铄的诞生,不仅为镇国公府带来了无尽的喜悦与希望,似乎也为府邸注入了一股新的气象与活力。
就在秦铄的满月宴过后不久。
一位身着半旧棉袍、满面风霜、眼神却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
持着一枚形制古朴、边缘已有磨损的青铜虎符,来到国公府门前,恳请拜见秦易。
来人自称姓韩,名铮。
其乃是当年北疆军中一名因骁勇善战而擢升的游击将军。
后因不肯阿附当时把持北疆军务的旧勋子弟,屡受排挤打压,多年郁郁不得志,官职不升反降。
如今听闻秦易在北疆旧部中威望极高,且与把持军权的旧勋集团势同水火,特来毛遂自荐,愿效犬马之劳。
书房内,炭火毕剥,暖意融融,与外间的严寒形成对比。
韩铮见到秦易,恭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带着久经沙场的沧桑与不容置疑的诚恳。
“末将韩铮,久仰公爷北疆大捷之威名,更敬仰公爷治军严明、体恤士卒之风!末将不才,空有一身抱负与些许征战经验,却受小人排挤,报国无门。今特来投效,愿追随公爷左右,牵马坠蹬,万死不辞!”
秦易端坐于书案之后,目光沉静地打量着堂下之人。
见其虽衣着朴素,甚至略显寒酸。
但身姿挺拔如松,站立如钟,目光开阖间精光内蕴,确是一派行伍宿将的风范。
再看其手中那枚虎符,形制古朴,锈色自然,绝非伪造之物。
他心中微微一动,如今他正需大量可靠且熟悉军中事务。
尤其是了解旧勋集团在军中势力分布的人才。
此人的到来,恰似久旱逢甘霖。
“韩将军请起,不必多礼。”
秦易起身,虚扶一下,沉声道。
“将军乃沙场宿将,经验丰富,易,早有耳闻。只是不知韩将军对如今边军之局势,乃至旧日同袍之现状,有何见解?”
韩铮显然是有备而来,闻言精神一振,当即侃侃而谈。
他不仅精准地分析了当前北疆、西陲各处边军的兵力部署、粮草供应、士气高低等利弊。
更是一针见血地点出了旧勋集团如何通过安插亲信、把持枢密院与兵部关键职位、克扣粮饷军械等手段,逐步侵蚀、控制边军的具体关节。
许多信息,诸如某位将领与理国公府的姻亲关系。
某处军镇的监军太监与缮国公府的秘密往来。
正是秦易此前花费大力气也未能完全掌握的关窍。
秦易凝神静听,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渐有计较。
此人不仅熟知军务,更深谙旧勋集团在军中的盘根错节,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而且其对旧勋心怀强烈不满,投效之意真诚。
若能收归己用,悉心驾驭,日后在军中布局,必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韩将军见识深远,剖析入里,易,受益匪浅。”
秦易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赞许之色。
“若韩将军不嫌敝府简陋,可暂在府中安顿下来,担任府中护卫教习一职,日后军中若有合适机会,易,定当为将军筹谋。”
“谢公爷收留知遇之恩!”
韩铮闻言,脸上顿时涌现出激动之色,再次深深一拜。
“韩铮必当竭尽所能,肝脑涂地,以报公爷!”
送走韩铮后,秦易独自立于书房的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皑皑的白雪,以及雪压下依旧挺立的青松,目光深邃如潭。
这个冬天,似乎因这两桩喜事,而不再那么酷寒难耐。他手中的筹码,正在悄然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