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马儿终于缓了速度,踏着满地枯叶缓缓而行,上官徽脊背靠着端木珩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他呼吸时胸腔的震动,以及——那刻意保持的半寸距离。
他一手控缰,一手虚扶在她腰间。
将军腿伤未愈,其实不必勉强策马。她微微侧首,发间白玉簪擦过他的下颌。
端木珩骤勒缰绳,马匹停在一株老枫树下,赤红落叶纷纷扬扬洒落,他垂眸看着怀中人染了霞光的侧脸,忽然想起北疆的传说——若在枫叶落红中相遇的男女,必受长生天祝福。
“无碍。”他喉结滚动。
一片枫叶落在上官徽肩头,端木珩抬手欲拂,却在触及她衣料的瞬间转为握拳。收手时,指节不慎擦过她颈侧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秋风掠过,上官徽不自觉地往他怀里缩了缩。端木珩脊背一僵。
回府。他猛地扬鞭,将她更深地按进怀里。身下马儿吃痛狂奔,惊飞满树栖鸟。
三日后·洛阳城
听说了吗?端木将军当街抱着夫人策马而过,那模样,啧啧......
王爷府的世子脸都气绿了!
茶楼酒肆间,这桩风流轶事已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端木珩为护妻险些拔剑斩了萧承翊;也有人说上官徽当街打了萧世子一巴掌,害他三日不敢出门;更有甚者,信誓旦旦称亲眼看见将军夫人在马背上羞红了脸,紧紧偎在夫君怀里......
而在上官府的书房,上官泰将茶盏重重掷在案上,荒唐!徽儿何时这般不知分寸?竟当街与男子同乘,成何体统!
只见他向来倚以为重的幕僚陈康突然笑道:大人何必动怒?如今满洛阳都道端木珩与小姐鹣鲽情深,连陛下都特意在朝会上夸赞两家和睦——这可比千般谋划都管用。
上官泰神色稍霁,忽又蹙眉:只是武安王府那边......
“听说武安王今晨已递了请罪折子,说他教子无方...”幕僚陈康接着说道,“大人只管放心,萧世子此番吃了大亏,定会收敛许多,不敢再轻易生事......
与此同时,武安王府
萧承翊将案上紫檀砚台狠狠砸向粉壁:端木珩!你夺我所爱,我必叫你......
住口!
只见一位身着玄色蟒纹常服的中年男子立于窗前,闻言后猛然转身,厉声喝止道,还嫌不够丢人?他阴沉着脸看向窗外,端木珩如今圣眷正浓,又有上官氏助力,你此时去触霉头,是想让整个王府陪葬吗?
原来此人正是王府的主人,当今天子的堂叔——武安王萧煜。
上官徽本该是我的!萧承翊赤红着眼,自太祖开国以来,上官氏女必嫁宗室子。若非先帝晚年对宗室猜忌更甚,迫使上官泰那老狐狸转投端木氏......
闭嘴!萧煜突然暴怒,上官泰改弦更张时你在何处?端木珩三媒六聘时你又在哪里?现在倒像个深闺怨妇般喋喋不休!
那时儿子奉旨巡查江南,若我在洛阳......
若你在又如何?萧煜冷笑打断,从书案上甩出一卷册子,看看端木珩的军功簿!十八岁拜将,北疆四战四捷。你呢?除了争风吃醋,可曾为王府挣过半分颜面?他猛然将册子砸在萧承翊脚边,上官泰为何改主意?若你有端木珩一半能耐,他何须将女儿改嫁给一个粗鄙武将!
萧承翊颤抖着手捡起地上的册子,一页页翻过,那上面记载的每一项军功都如同一记记重锤,砸得他心神俱裂。他抬头,眼中满是不甘:“可上官徽她本该是我的妻!”
“本该?”武安王萧煜冷笑,“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本该?只有强者,才能决定什么该,什么不该!”武安王萧煜语气冰冷,从今日起,上官徽是端木家的人。你若再敢纠缠,休怪为父请家法!
萧承翊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他盯着手中的册子,眼中满是不甘,却终是哑声道:“是,孩儿遵命。”
皇宫御书房内,明明只是深秋天气,殿里熏笼里却烧起了银骨炭,帝王萧宸一袭明黄常服,王冠束发,执笔批改奏折,忽而低笑一声:端木珩倒是......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他不得不放下笔,以手掩唇,指缝间渗出几声细碎而沉闷的声响,震得案头的药盏轻轻颤动。
“陛下...”侍立在一旁的总管太监刘福捧着一鎏金痰盒疾步上前,却被他抬手阻止。待喘息稍定,他方才继续说道,“……倒是演的一出好戏。”
刘福却低声道:老奴愚见,倒不全是做戏。听闻那日端木将军策马过市时,护着夫人的模样,着实......
情深意切?帝王轻笑,笑声却又牵动肺腑化作一阵咳喘,咳咳...朕倒要看看,这能持续几时。
帝王眸色渐深:传旨,赐端木珩南海明珠一颗,就说......朕贺他夫妻和睦。
当圣旨抵达端木府时,正值暮色四合。
府中仆役慌忙设香案,端木珩撑着紫檀拐杖跪接圣谕,上官徽静立在他身后半步。
陛下口谕。宣旨太监抖开明黄卷轴,嗓音尖细,端木将军护妻心切,朕心甚慰。特赐南海明珠一颗,以贺琴瑟和鸣。
锦盒开启的刹那,满室生辉。鸽卵大小的明珠盛在紫檀匣中,圆润如月。
臣,谢陛下隆恩。
端木珩叩首的姿势标准得挑不出错处,唯有撑地的指节微微发白。上官徽跟着行礼,余光却见那太监正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
待宫使离去,端木珩盯着那颗明珠,眸光幽暗,南海进贡的珠子,今年统共不过两颗。陛下却舍得将其中一颗赏赐与他。如此殊恩,显然超出常理。父亲常说“君王赐食必先验毒”,宣旨太监的那句“琴瑟和鸣”,显然是意有所指。电光火石之间,他蓦然想起上官徽深夜的那声梦呓......
他倏然看向上官徽,见她也正回望着他,眸中盛着关切地柔意。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沉声道:“将这颗珠子收到库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