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玄发现自己竟会在不经意间,神识扫过清韵苑,确认她是否安好,又在做什么。
这种不受控制的分神,让向来掌控一切的凌玄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奈。
他站在殿阁窗前,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眸色深沉。
十日之期将至,他发现自己非但没有平静下来,那份隐秘的期待反而如同暗夜滋生的藤蔓,缠绕得愈发紧了。
她在那方小天地里,过得风生水起,潇洒自在。
而他,却在这清冷殿宇中,品尽了求而不得、辗转反侧的滋味。
三日后,楚劫沧勉强能下地行走。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当日值守的弟子。
两名弟子在他冰冷的目光下战战兢兢,却异口同声地说道:
“确是林师妹将师兄放在山门外的……神色匆匆,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忍着经脉刺痛,又寻到悟道院。
曾经与林清瑶交好的周惠见到他,目光闪烁,言辞躲闪:
“楚师兄……清瑶她或许有苦衷……你还是……忘了她吧……”
就连一向憨直的石敢当,也挠着头闷声道:
“楚师兄,她……许是怕了。”
所有人都众口一词。
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将那个“林清瑶畏罪潜逃”的结论牢牢钉死。
楚劫沧回到空荡的洞府,伤势未愈又连日奔波,让他咳出的血都带着冰渣。
他不信,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那个他无法接受的结局。
为什么?
为什么不信他?不信他能护住她?
还是说……在巨大的压力和可能的责难面前,她对他的情意,终究是浅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与被背叛的刺痛,如同毒藤缠绕上他的心。
但同时,一丝疑虑也在心底滋生—这一切,未免太过整齐划一了。
藏书阁内,林清瑶正对着一卷《基础符箓大全》蹙眉沉思。
这书与她之前看过的任何符道典籍都不同,竟提出“符为心画,意在笔先”的说法,强调绘制符箓时心念纯粹的重要性。
她尝试着摒弃繁杂的控灵技巧,只将心神凝聚于指尖,勾勒一个最简单的“清心符”。
第一次,失败。灵力散逸。
第二次,失败。符纸自燃。
她并不气馁,反而被这种新颖的理念深深吸引,全身心沉浸其中,忘记了周遭一切,甚至连身后何时多了一道身影都未曾察觉。
凌玄静立在书架投下的阴影里,已经看了她许久。
他本是因那缕关于“符箓神意”的感悟不断冲击心神,扰得他无法静气,才前来“查看”。
可此刻,看着少女那副全心投入、与手中符笔较劲的认真模样,所有的念头都莫名消散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虚空阵法的模拟,勾勒出她纤细的脖颈和专注的侧脸,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扇形阴影,偶尔因失败而轻轻蹙起的眉头,都带着一种不自知的动人。
就在这时,林清瑶似乎心有所感,笔尖灵力骤然凝聚,手腕轻转,一道流畅而蕴含着某种独特韵律的线条跃然符纸之上——
成了!
而且品质竟是上佳!
她欣喜地拿起那张灵光氤氲的清心符,下意识地回头,想与人分享这份喜悦,却猛地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峰、峰主?”
她吓了一跳,手中的符箓差点掉落。
凌玄没有应声,他的目光从她因喜悦而微红的脸颊,缓缓移到她手中那张成功的符箓上。
那符箓上流转的灵光,纯净而充满活力,带着她独有的气息,与他识海中不断回荡的感悟完美契合。
就是这东西……
就是这无心散发的光芒,一次次搅乱他的心神。
他向前一步,逼近她。
“峰主……您怎么了?”
林清瑶仰头看着他,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气息,不再是纯粹的清冷,而是带着一种……躁动。
凌玄垂眸,视线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翕动的唇瓣上,那里还残留着方才绘制成功时,她无意识抿出的一点水色。
“你可知。”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某种克制到极致的平静。
“你在此地的一念一悟,皆会映照于吾之心神?”
林清瑶茫然地睁大眼睛,一时无法理解这过于玄奥的话语。
看着她全然懵懂的模样,凌玄心底长叹一声。
“本座的意思是——”
他俯身,两人鼻尖几乎相触,温热的呼吸交织,他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波涛。
“你在此地安心悟道吧。”
林清瑶眨了眨眼,怎么奇奇怪怪的。修为高了都这样吗?难懂!
凌玄盯着她,在权衡,在挣扎,在徘徊。
最终,猛地直起身,撤回了所有压迫的气息,转身背对着她。
“共修,暂停。”
他留下这句冰冷的话,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瞬间消失在藏书阁内。
林清瑶一头雾水。
“暂停?”
随即反应过来,估计有事要处理吧,暂停就暂停吧,刚好把那本《云华见闻录》看完。
别说,这本书真不错,是一位修士历经二十年的云华界游历,文笔极好,描述到位,她看得是心旷神怡,甚至有了把那些地方亲自走一遍的想法。
而此刻,主殿之内。
凌玄盘坐于云床之上,周身寒气四溢,地面凝结出厚厚的冰霜。
他试图以最凛冽的冰寂诀镇压心神,然而,少女那惶然无措的眼神,那近在咫尺的唇瓣,却如同最顽固的心魔,在他识海中反复浮现。
“砰!”
他身旁一张以寒玉打造的茶几,终是因无法承受他瞬间失控溢出的灵力,悄然化为了齑粉。
凌玄睁开眼,看着那摊玉粉,眸中一片深沉的晦暗。
涟漪已起,渐成汹涌之势。
他怕是……避不开了。
藏剑峰。
楚劫沧站在山崖边,望着云海翻涌。
他问遍了所有可能知情的人,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
林清瑶弃他而去,不知所踪。
可心底那丝疑虑,却如野草般疯长。
他想起寒月潭中,少女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背影;
那样的她,怎会……
再次开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光。
这件事,他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无论她在哪里,他都要找到她,亲口问个明白。
清韵苑的修炼静室,已连续十七日未曾点亮阵法的辉光。
林清瑶并未在意。
凌玄是峰主,事务繁忙,偶尔推迟共修实属正常。
她乐得清闲,将时间投入到酿酒、研读典籍之中,自得其乐。
然而,主殿内的凌玄,却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他端坐于云床之上,试图如过去数百年一样,沉入最深层的入定。
但甫一闭眼,识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少女灵力那温润澄澈的触感,如同上瘾般,身体的本能在疯狂叫嚣着那份缺失的契合与安抚。
他强行运转周天,体内磅礴的灵力却仿佛失去了往日的驯顺,变得躁动不安。
那沉寂了三十年的瓶颈,非但没有因短暂的“戒断”而松动,反而像是被彻底激怒,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经脉深处,甚至隐隐传来因灵力失衡而产生的、久违的刺疼感。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神识不经意间扫过苑内,总能“看”到那个没心没肺的她——
她正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小心翼翼地将新酒封坛;她正对着一卷古籍蹙眉苦思,指尖无意识地在桌上画着符文;她甚至……
在温泉里惬意地拨弄着水花,脸上是全然的放松与愉悦,仿佛完全忘了还有“共修”这回事。
一股无名火骤然窜起,烧得他道心都有些不稳。
他这里因她方寸大乱,备受煎熬,她倒好,适应得比谁都快,活得比谁都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