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裹着沙砾,抽打在斑驳、高耸的天门关城墙上,发出狼嚎一般的悲鸣。
伤痕累累的关隘沉默地矗立在风口,夕阳里,拉出一个长长的阴影。
凌云和小七骑着瘦弱的战马,带着八百名囚犯终于抵达了天门关。
整整八日风沙,将她细白如瓷的皮肤吹得皲裂,嘴唇干裂渗血,唯有眼睛里,淬着寒光,不显半点疲态。
穿透风雪,死死钉在城楼上那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象征着大晋的玄色蟠龙旗上。
这八天,如同在地狱中穿行。
流沙营那群饿狼在最初的震慑后并未完全臣服,暗地里各种小动作却从未停止。——陷马坑、冷箭、夜袭……
手段拙劣却足够阴毒,令她烦不胜烦。每一里路都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
如果没有小七神鬼莫测的身手,和凌云长期专业训练后超敏感的职业警觉度,他们根本走不到这里。
“小七,你的身手是谁教的?我爹吗?”凌云好奇的问。
“不,不是,”小七面上微红,微微低头。别看他超过180的身高,却十分腼腆。
他顿了顿,见凌云还在看着自己,头再压低了些说道:“是以前一个百夫长,据说他是跟一个老和尚学的功夫。”
“呵呵,少林功夫吗?”凌云脱口而出。
可她立刻觉得哪里不对,正想找补,“呃…我是说…”却听到远远传来弓弩上弦的嘎吱声。
两人同时身体一滞,视线看向声音来的方向。
“停下!什么人?!”城楼上传来守军警惕的呼喝,
“流沙营的!奉旨编入前锋营!”王监军策马上前一步,掏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敕令,高高举起:“速开城门”!
城楼上沉默了片刻,沉重的关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了一道仅容车马通过的缝隙。
一股令人窒息的浑浊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呛得凌云立刻屏住呼吸。
“入关!快!”城上守军催促道。
队伍依次进入。门洞幽深,光线昏暗,两侧墙壁上凝结着厚厚的、暗褐色的,混合着血和泥沙的泥层。
穿过门洞,眼前的景象比流沙营更加触目惊心:倒塌的房屋冒着残烟,街道上遍布瓦砾和未及清理的残肢断臂,裹着草席或破布的尸体堆在角落。
幸存的士兵和民夫大多带伤,眼神麻木或惶恐,街上看不到正常生活的平民。
压抑、肃杀、绝望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凌云心头,让她感觉呼吸都有些不畅快。
这是一种她当兵出过那么多次任务以来,从来不曾有过的一种压抑感。
凌云闭上眼,使劲吸了两口气才又睁开眼睛。
队伍无声前行,长期的训练使得凌云的感觉十分灵敏,似乎有什么人在背后盯着自己。
她警觉起来,抬头四顾,却什么也没发现。
“谁是凌云?”一名军官走上前。
凌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沉默地跳下马。
小七如同影子般无声地跳下马,手扶着刀柄跟在她身后。
“王监军,一路辛苦!”一个身着校尉甲胄、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刀疤的军官迎了上来。
军官对着监军王公公抱拳行礼,目光却毫不掩饰的斜眼审视着凌云。
“这就是那个……杀夫的?看着可够娇弱的,这皮肤,白嫩得,只怕摸一摸,就得出水吧?”
他身后的几个亲兵发出一阵哄笑。
王监军皮笑肉不笑地回礼:
“有劳李校尉了。人已带到,按规矩,需先登记造册,验明正身,方可编入前锋营。”
他刻意强调了“验明正身”四个字,眼神意味深长地瞟了凌云一眼。
“这是自然!”李校尉大手一挥,“来人,带她去军籍处登记!仔细点!”
两名士兵上前,态度蛮横:“走!”
凌云面无表情,并没在表现出不快,可她牙齿却咬得死紧。
骑马太久,她双腿内侧磨破了皮,渗出的血将皮肤和亵裤粘在一起,每走一步都撕扯着疼。
“走快点!”前面的士兵见她没有跟上,没好气的吼。
凌云没吭声,小跑了几步。在人家的地盘,没搞清楚状况之前,老实点没坏处。
小七亦步亦趋,紧跟在凌云身后。
军籍处光线昏暗,只有一张破桌子,一个文书模样的中年人正伏案书写。
长期不洗澡的怪味,浓重的墨臭味和劣质烟草味混杂在一起,熏得人几乎不敢喘气。
凌云不禁皱眉,咽下喉咙里的翻腾。
“你在外面。”卫兵声音冷硬。
小七跟在凌云身后,一只脚刚跨进门槛,却被一只手拦住。
他想硬闯,凌云却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听话。小七收回脚,站在门口。
门“哐嘡”关上。
“姓名!”文书头也不抬,声音懒洋洋的。
“凌云。”
“所犯何罪?”
“无罪。”
“无罪?”文书鼻子里发出不屑的轻哼,一边提笔记录一边抬起眼皮,面前的女人脸上并没有一丝胆怯。
凌云迎着文书不怀好意的目光,站得笔直。上下打量几遍之后,文书垂下眼皮,手里飞快。
“脱……”文书声音无波。
“什么?”凌云瞳孔骤缩,瞬间变做一只弓着背炸了毛的猫。
“规矩,以防细作。”
“去 你 妈 的 规 矩!”凌云咬牙,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缝里蹦出。
这家伙是故意的。不管在哪个时代,特别是军营和监狱,旧人总要欺负新人。
可她是个女人,来自现代,根本不能接受这样的侮辱。
文书阴沉的眼神落在凌云脸上,就在两人目光剑拔弩张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士兵急促的声音,打断了文书的问话。
“文书大人!王监军请您立刻去一趟,有紧急军情相商!”
文书闻言,立刻放下笔,脸上露出紧张神色:“知道了!这就去!”
他匆匆起身,对凌云和那两个士兵丢下一句:“在这等着!没验完不许走!”便快步出门离去。
屋内只剩下凌云和两个负责看守的士兵。空气一时间有些凝滞。
其中一个士兵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另一个则靠在门框上,眼神在凌云身上不怀好意地逡巡。
“脱呀。”片刻之后,一个士兵说道,一脸坏笑。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闪现,快如闪电的每人后颈给了一记手刀,两个士兵声音都没来得及叫出来就倒了下去。
小七压着声音说:“跟我走!快!”
“什么人?!”院里有士兵在喊。
“站住!”
推门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卫兵,只是小七的动作更快!
他鬼魅般掠到冲上来的卫兵身边,手中寒光一闪,“嗤啦”一声轻响倒下一个。
而另一个,也让凌云一个手刀劈倒在地。
“走。”
话音落,两个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浸着血腥味的夜色里。
若两人晚一步走出房间,一定会看到射向文书案头的那支长箭。
屋后是一条狭窄、堆满杂物的死巷。黄昏已过,风比刚进城的时候更大了,卷起地上各种碎渣打着圈飞上天空。
几道闪电在夜空划过,似乎就要下雨了。
“怎么回事?”凌云压低声音,微微喘息,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警惕地扫视四周。
小七眼神锐利如鹰,快速扫过巷口。
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丝凝重:“刚才入关时,城楼左侧角楼上,有弩箭反光瞄准你,身形不是狄戎的箭手。”
难怪总觉得自己被什么人盯着!
“一会儿我送你出关,”小七语速极快。
“登记造册,按手印画像,等一旦编入前锋营,你就是羊入虎口,处处受制,他们随时能让你被‘意外’阵亡!”
“我带你走。”小七拽着她的衣袖,头也不回。
凌云睁大眼,不明所以的看向他:“什么意思?”
“我带你走!我知道,你是为了逃跑才请命来刺杀木哈德的。”
小七说道:“你杀不了他,你不知道木哈德多可怕。我带你走,现在!”
凌云瞬间明白了——不是他看不起她,而是从她踏出皇城那一刻,杀局就已经为她准备好了。
一股被戏耍的暴怒猛地顶了上来:
“跑?”她甩开小七的手,在风中咧开一个狂傲的笑,“老娘是来杀人的,不是来逃命的!你跟我来!”
风愈加猛烈,黑沉沉的沙尘遮天蔽日,人影和城市都被吞没,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