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笑了。
冰冷的,带着一丝怜悯的笑。
广场上数千人的怒吼,城楼上百官的逼视,在这一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城楼上那个脸色煞白、嘴角笑容彻底僵住的弟弟。
林珩。
我亲爱的三弟。
你以为这是最终局?
不,这只是热身。
林越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对一个即将出局的玩家,没必要投入太多关注。
他慢条斯理地,将那份画着“旅游线路图”的卷轴,重新卷好。
然后,他看向了苏清欢。
苏清欢正一脸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个送外卖顺便抓了个贼的热心市民。
她甚至还从油纸包里又捏了块桂花糕,咔嚓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问:“殿下,这地图到底去哪儿的啊?好玩不?下次带我一个?”
林越:“……”
这姑娘的心是真大。
还是说,她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任?
信任他一定能把这颗她空投下来的核弹,引爆得恰到好处。
他没回答,只是冲她扬了扬下巴,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干得漂亮。
苏清欢的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回了他一个“那当然”的得意表情。
两人这旁若无人的小互动,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太子死到临头还跟个疯丫头眉来眼去的铁证。
“不知廉耻!”
“死不悔改!”
户部尚书李斯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越大骂:“殿下!账本被烧,铁证如山!你休要再装疯卖傻,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
林越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瞬间穿透了嘈杂的广场,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李尚书,别急啊。”
他晃了晃手里的两份卷轴,一步一步,朝着高台上的龙椅走去。
广场上的人群,下意识地为他分开了一条路。
所有人都被他身上那股突然转变的气势镇住了。
那不再是之前那个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摆烂太子。
而是一头收敛了所有爪牙,即将发起致命一击的猛虎。
“烧了账本,是孤的错。”
林越走得很慢,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孤认。”
人群哗然。
李斯年和一众弹劾的官员都愣住了。
这就认了?
这么干脆?
城楼上的林珩,眼中也闪过一丝错愕和不解。
不对劲。
这和他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林越不应该垂死挣扎,百般抵赖,然后被愤怒的民意和父皇的失望彻底压垮吗?
“孤不仅烧了账本,还辜负了父皇的信任,辜负了百姓的期望。”
林越已经走到了高台之下。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龙椅上那个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的男人。
“儿臣,罪该万死。”
说完,他将手中的两份卷轴,高高举起。
“但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在儿臣引颈就戮之前,有两样东西,想请父皇过目!”
皇帝林崇的目光,终于从远处的天际,收回到了自己这个儿子身上。
他的眼神深邃如海,看不出任何情绪。
“呈上来。”
立刻有内侍官小跑着下来,从林越手中接过卷轴,一路呈送上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两份卷轴。
一份小巧,带着火烧的焦痕。
一份略大,看起来崭新无比。
这太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林崇先是拿起了那份带着焦痕的小卷轴。
那是萧景拼死从火场里抢出来的残页。
上面记录的,正是户部银两被挪用,转入某个秘密账户的零星线索。
虽然不完整,但足以证明账本有问题。
林崇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随即,他放下了小卷轴,拿起了另一份。
那份被苏清欢称作“旅游地图”的东西。
当卷轴缓缓展开,当上面那龙飞凤舞的字迹,和两个鲜红刺目的藩王私印,映入眼帘的那一刻。
“砰!”
一声巨响!
林崇面前的龙案,被他一掌拍得四分五裂!
上好的紫檀木屑,混合着奏折、笔墨,炸了一地。
“混账!!!”
一声雷霆暴喝,从皇帝的喉咙里炸开,带着无尽的杀意和怒火,席卷了整个午门广场!
所有人都被这天子一怒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地跪了一地,连头都不敢抬。
“陛下息怒!”
只有林越,还笔直地站着。
他甚至还抽空看了一眼城楼上的林珩。
那位温润如玉的三皇子,此刻已经面无人色,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站不稳。
完了。
这是林珩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西境赵王,南境陈王!”
林崇死死地捏着那份卷轴,气到发笑。
“好!好一个清君侧!好一个恭迎王师!”
他猛地将卷轴砸向下方跪着的百官。
“你们都给朕好好看看!这就是你们眼里的国之栋梁!这就是你们推崇的贤王!”
卷轴在地上滚开。
离得最近的几位大臣,颤抖着伸头去看。
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屁滚尿流,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谋、谋反……”
“藩王要谋反!”
“天呐!”
消息如瘟疫般,在人群中飞速扩散。
刚才还义愤填膺,要为民请命的百姓们,此刻全都傻了。
烧个账本,怎么就快进到谋反了?
这剧情发展是不是太快了点?
“林珩!!”
皇帝的目光,如两把利剑,死死地钉在了城楼之上。
“你!给朕滚下来!”
林珩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完美形象,他步步为营设下的惊天杀局,就在这一刻,被那个他一直看不起的草包太子,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瞬间掀翻。
为什么?
他明明已经把所有证据都烧毁了!
苏清ah竟然能从天而降,还恰好抓到了带着密信的信使?
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这不合理!
可现在,已经没人关心合不合理了。
在皇帝的怒吼下,两名禁军已经冲上城楼,一左一右架住了林珩的胳膊。
“不……父皇!儿臣冤枉!儿臣是冤枉的啊!”
林珩终于崩溃了,发出了凄厉的嘶喊。
“是太子!是太子陷害我!这封信是伪造的!是他为了脱罪,伪造出来陷害儿臣的!”
他一边挣扎,一边用怨毒到极点的目光瞪着林越。
“林越!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不得好死!”
林越掏了掏耳朵。
“三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他指了指不远处,那个被苏府家将按着的黑衣人。
“人证物证俱在,你说我伪造?”
他笑了。
“那你倒是说说,我是怎么提前三天就知道你的信使会经过城门,还恰好被我的人撞上呢?难不成,我是个能掐会算的活神仙?”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林珩最后的心理防线。
是啊。
这根本无法解释。
除非林越是神仙,否则他不可能未卜先知。
“不……不可能……”
林珩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被禁军拖拽着,一步步走向高台。
路过林越身边时,他猛地停住,用尽全身力气,凑到林越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嘶吼道: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林越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充满不甘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他同样压低声音,用气音回了三个字。
“你猜啊。”
“噗——”
林珩一口鲜血喷出,彻底昏死了过去。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林越。
这个他们印象中只会吃喝玩乐、斗鸡遛狗的太子,今天给他们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先是自认烧毁账本,然后反手掏出藩王谋反的惊天大瓜,三言两语就将高高在上的三皇子打入地狱。
这操作,简直秀得人头皮发麻。
“来人!”
皇帝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将逆子林珩打入天牢!即刻查封三皇子府,所有党羽,一并拿下,严加审问!”
“传朕旨意,命京畿大营即刻封锁四方城门,全城戒严!”
“命镇国大将军苏战,即刻点兵,准备平叛!”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
一场足以颠覆整个大靖王朝的巨大危机,似乎就在这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内,被消弭于无形。
广场上的气氛,从紧张,到愤怒,到震惊,再到如今的……诡异的平静。
苏清欢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又递过来一块桂花糕。
“殿下,吃点东西吧,你看你都饿瘦了。”
林越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伸手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
很甜。
危机解除,坏人伏法,还有美女送零食。
这剧本,似乎开始往爽文的方向发展了?
然而,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
高台之上,处理完一切的皇帝林崇,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不再有刚才的暴怒,也没有对儿子的温情。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丝……让人心悸的审视。
林崇的视线,在林越手上那块吃了一半的桂花糕上停了一秒,然后,又移到了他另一只手上,那份从始至终都被他捏在手里的,火烧过的账本残页上。
整个广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藩王之乱,暂且压下。”
皇帝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现在,我们来谈谈这账本的事。”
林越嘴里那口还没咽下去的桂花糕,瞬间不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