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魂魄之舞
古宅的阴冷仿佛还附着在骨缝里,呼延梦瑶编织的美梦余毒尚未完全清退,城市另一端,新的迷雾已然升腾。
近半个月来,这座城市仿佛陷入了一场集体性的“情感衰竭”症。起初只是零星的新闻报道,提及一些人莫名变得情感淡漠,对亲人朋友疏离,对曾经的爱好失去兴趣,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但随着案例增多,范围扩大,一种无形的恐慌开始蔓延。论坛上出现了“行尸走肉症”的标签,人们在社交媒体上分享着身边人“突然变了”的诡异经历,恐惧在无声中发酵。
南宫悦知放下手中的平板,揉了揉因过度使用“净瞳”而微微刺痛的双眼。屏幕上是一个最新的案例,一位原本热情洋溢的街头画家,如今只是呆滞地坐在画板前,画笔落下,色彩全无,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她“看”过几张受害者的照片,并非通过常规的视觉,而是动用了净瞳一丝微弱的能力。在那些人的周身,她“看到”的不是鲜活的情感光晕,而是一种灰败的、被强行剥离后的残迹,如同被拙劣手法刮去颜料的画布,只留下狼藉的底子。
“不是疾病,”她轻声对坐在对面,正小心擦拭一枚古旧罗盘的第五枫临说,“是掠夺。有什么东西,把他们的‘情绪’……活生生抽走了。”
第五枫临动作未停,指腹抚过罗盘上斑驳的符文,眼神沉静如水。“公孙魂魄。‘虚无之渊’中最擅长此道者。他视强烈的情感为杂质,是阻碍达到‘纯粹’的障碍。收集这些情绪能量,既是他的手段,也是他的目的。”
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些日子,南宫悦知跟随着他,穿梭于城市的光怪陆离与历史的阴影缝隙之间,逐渐触碰到了那个名为“虚无之渊”的庞大组织冰山一角。他们追求的并非简单的毁灭,而是一种极端理念下的“净化”——剥离人性,回归所谓的“本初”,无论是呼延梦瑶的梦境覆盖,还是公孙魂魄的情感抽离,都服务于这个终极目标。
“线索指向今晚的‘暗夜旋律’酒吧,”第五枫临将擦拭好的罗盘收起,那罗盘的指针正微微震颤,指向城东的方向,“那里是最近几起情感剥离事件的核心区域。公孙魂魄很可能在那里,准备一场更大的‘盛宴’。”
夜幕低垂,城东的废弃工业区被霓虹灯牌勉强照亮,“暗夜旋律”就坐落在一座改造过的旧仓库里。还未走近,震耳欲聋的低音炮声浪便如同实质般撞击着胸腔。空气中弥漫着酒精、香水与汗水混合的浓烈气味,五彩斑斓的激光灯束切割着弥漫的烟雾,舞池中,无数身影在狂乱的节奏中扭动、摇摆,如同陷入某种集体无意识的癫狂。
南宫悦知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她的净瞳在如此混乱的环境下自发地微微开启,看到的景象让她心惊。那些舞动的人群周身,浓郁的情感能量——兴奋、迷醉、渴望、压抑的冲动——如同被无形之力搅动的潮水,剧烈地翻腾着,却又被一种更隐晦的力量牵引着,丝丝缕缕地流向舞池的中央。那里,灯光最为迷幻,人群也最为密集。
第五枫临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递过来一枚用红绳系着的古朴玉符。“清心符,握紧它,守住灵台清明。公孙魂魄的‘舞’,本身就是最强的摄魂媒介。”
他们挤过喧闹的人群,靠近舞池中央。就在那时,音乐的风格陡然一变。从激烈的电子乐切换成了一种古老、神秘、带着异域风情的旋律。鼓点如同心跳,笛声婉转勾魂,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开始主宰整个空间。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舞池中央的高台上。
那是一个男人,身形修长,穿着剪裁合体的暗紫色长袍,袍袖与衣摆绣着繁复的银色纹路,在灯光下流淌着诡异的光泽。他的脸上戴着半张精致的银色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似笑非笑的薄唇。他便是公孙魂魄。
他甚至没有刻意做出邀请的姿态,只是随着那诡异的音乐,缓缓抬起了手臂。动作优雅至极,每一个指尖的微颤,每一个关节的扭转,都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与那勾魂摄魄的旋律完美契合。
舞,开始了。
他的舞姿,不像人间的舞蹈,更像是一种古老的祭祀仪式,一种与无形之力沟通的语言。舒展时如云卷云舒,旋转时如漩涡暗生,疾驰时如电光石火,静止时又如渊渟岳峙。那舞姿拥有一种魔性的魅力,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南宫悦知握紧了手中的清心符,一股微凉的暖流涌入心田,让她勉强保持着一丝清醒。她再次催动净瞳,看向公孙魂魄。
这一看,几乎让她窒息。
在净瞳的视野中,公孙魂魄不再是一个舞者,而是一个巨大、贪婪的能量漩涡的核心!无数条肉眼不可见的、色彩斑斓的“丝线”从他舞动的指尖、飘扬的袍袖、甚至是他旋转的身影中迸发出来,如同活物般,精准地刺入周围每一个狂欢者的眉心、心脏。那些代表着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的情感能量,正沿着这些丝线,疯狂地被抽取,汇入公孙魂魄的体内。而被抽取了情感能量的人们,脸上的狂热渐渐褪去,眼神开始变得空洞、麻木,但身体却依旧在本能地、僵硬地舞动着,如同被操控的傀儡,场面诡异绝伦。
更可怕的是,这种抽取并非均匀的。公孙魂魄似乎在挑选,在品味。他看到某个方向的情感能量格外浓郁(或许是强烈的爱慕或嫉妒),舞姿便会微微偏向那边,抽取的丝线更加粗壮;察觉到另一处的情绪趋于平淡,便会减弱甚至收回丝线,如同最高明的猎手,精准地收割着最“鲜美”的“果实”。
“他在……进食。”南宫悦知声音发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第五枫临面色凝重,低声道:“他的‘摄魂舞’能放大人们内心的欲望与情绪,然后在巅峰时一举抽取。沉迷越深,被抽取得越彻底。看舞池边缘那些已经不动的人,他们……已经成了空壳。”
就在这时,公孙魂魄的舞姿陡然加速,音乐也变得越发急促、高亢。他双臂猛地张开,如同要拥抱整个舞池。更多的情感丝线爆发出来,如同一张绚烂而致命的大网,罩向更多尚未被波及的角落。整个酒吧内的情绪能量沸腾到了顶点,即将被他彻底吞噬!
“不能再等了!”第五枫临沉声道,他从随身携带的古旧帆布包里,取出了一件用软布包裹的长条物事。揭开软布,露出一柄木质深暗、纹理如流水般的尺八(一种类似箫的日本传统乐器,此处可视为守真者传承的古乐器之一)。尺八表面刻满了细密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微不可见的柔和光芒。
“我以‘镇魂曲’扰乱他的旋律,尝试切断能量连接。悦知,”他看向南宫悦知,眼神锐利,“用你的净瞳,找到他这舞蹈和能量场的‘节点’!任何法术,尤其是这种大型范围性的,必然有其力量流转的核心枢纽或薄弱之处。找到它,我们才能破局!”
南宫悦知重重点头,深吸一口气,将全部精神集中于双眼。净瞳的力量被催发到当前她能掌控的极限。世界在她眼中再次褪去表象,化为能量与轨迹的线条。狂乱舞动的人群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那些色彩斑斓的情感丝线如同无数条被牵拉的光带,汇向中央的公孙魂魄。而公孙魂魄本身,则是一个由无数细密、复杂符文能量脉络构成的发光体,他的每一个舞蹈动作,都在牵引、调动着这些能量脉络,与外界的情感丝线产生共鸣。
音乐变了。
第五枫临将尺八抵在唇边,眼眸微阖,下一刻,一股苍凉、古朴、悠远的声音悄然响起,穿透了那迷幻勾魂的摄魂之乐。
这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与安定感。它不像公孙魂魄的旋律那样直击欲望,而是如同山间清泉,洗涤灵魂;如同古寺晨钟,敲醒迷惘。尺八的音波在第五枫临精准的控制下,化为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涟漪,扩散开来。
在净瞳的视野中,南宫悦知清晰地“看”到,那些原本稳定流向公孙魂魄的情感丝线,在接触到尺八的音波涟漪时,开始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扭曲,甚至部分断裂!公孙魂魄那完美流畅的能量流转,出现了一丝滞涩。
高台上的公孙魂魄,舞姿微微一顿,戴着银色面具的脸庞第一次转向了第五枫临和南宫悦知的方向。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神,但那股冰冷的、带着一丝讶然和玩味的意念,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哦?守真者的余孽?还有……一只特别的小老鼠。】
他的舞姿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狂放,更加具有攻击性。旋律与尺八之音在空中交锋,无形的音波碰撞,甚至在现实中激起了细微的气流旋风,吹得附近人们的衣袂翻飞。他不再满足于被动抽取,而是开始主动操控那些被部分控制的人群。
“拦住他们!”一个冰冷的声音直接在众人脑海响起。
顿时,几十个眼神空洞、动作僵硬的“傀儡”停下了无意义的舞动,齐刷刷地转过头,麻木地盯着第五枫临和南宫悦知。然后,如同接到了指令的丧尸,他们发出低沉的嗬嗬声,步履蹒跚却又坚定地围拢过来,伸出双手,试图抓住、撕扯这两个打扰了他们“主人”雅兴的不速之客。
“保护自己!”第五枫临低喝一声,一边持续吹奏尺八,干扰着公孙魂魄的主旋律,一边脚下步伐变幻,巧妙地避开傀儡们的扑击。他偶尔会用尺八的一端或空着的手,迅捷地在某个傀儡的额头或胸口轻轻一点,一个微小的符文一闪而逝,那个傀儡便如同被切断了提线,软软地倒下去,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但他下手极有分寸,只是暂时封镇,并未伤害这些无辜者的肉身。
南宫悦知则依靠着净瞳带来的超强动态视力和对能量流动的预判,在混乱的人群缝隙中穿梭。她必须争分夺秒!傀儡的围攻和音波的交锋都只是拖延,关键在于找到那个“节点”!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高速舞动的公孙魂魄身上。在净瞳的视野里,他周身的能量脉络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随着舞蹈动作,光芒明灭不定,能量如江河奔涌。尺八的音波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不断激起涟漪,干扰着这仪器的运转,也让一些原本隐藏的脉络变得清晰。
在哪里?能量汇聚的核心?流转的枢纽?或者是……力量输出的关键点?
她的目光飞速扫过他的四肢百骸,躯干核心……最终,定格在了他不断结出各种奇异手印的双手上!尤其是他的右手食指!
每一次他手指的勾勒、点出,都伴随着一股强大的能量脉冲,向外辐射,强化着与那些情感丝线的连接。当他手指某几个特定符文轨迹时,整个能量场的共鸣会达到一个峰值!
“手指!是他的手印,尤其是右手食指的轨迹!”南宫悦知大声喊道,声音在嘈杂的音乐和打斗声中显得有些微弱,但第五枫临清晰地捕捉到了。
“明白!”第五枫临眼神一凛,尺八的音调陡然拔高,变得更加尖锐、急促,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专门针对公孙魂魄舞动时双手的韵律切割而去!
同时,他左手迅速从帆布包中摸出三枚刻画着雷霆符文的木牌,咬破指尖,迅速在上面一抹,染上精血。口中念念有词,随即猛地将木牌向着公孙魂魄的方位掷出!
“震雷破邪,疾!”
三枚木牌并非直线飞行,而是呈品字形,在空中划过诡异的弧线,目标直指公孙魂魄正在结印的双手!
公孙魂魄显然没料到对方能如此快地找到他术法的关键干扰点。尺八之音对他手印韵律的干扰陡然加剧,让他能量的调动瞬间紊乱了一瞬。而就在这时,三枚蕴含着破邪雷霆之力的木牌已然临身!
他优雅的舞姿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狼狈。他不得不中断一个即将完成的大型手印,身形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猛地一折,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两枚木牌。但第三枚木牌,终究是擦着他右手食指的指尖飞过!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烧红烙铁烫伤皮肉的声音响起。公孙魂魄的指尖冒起一缕青烟,他闷哼一声,那完美无瑕、掌控全局的气势骤然出现了一个缺口。
就是现在!
在他因受伤而能量运转停滞的刹那,南宫悦知的净瞳清晰地“看”到,以公孙魂魄为中心,那张由无数情感丝线编织成的大网,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随后,如同断电的灯带,大片大片地黯淡、断裂开来!
那些被操控的傀儡们,如同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齐刷刷地瘫软在地,昏迷过去。而舞池中尚未完全被抽干情感的人们,则如梦初醒般,眼神恢复了清明,茫然地看着周围一片狼藉和倒下的同伴,惊恐的尖叫声取代了之前的狂热音乐。
高台上,公孙魂魄缓缓直起身子。他抬起右手,看着指尖那一点焦黑的痕迹,银色面具下的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审视。他深深地望了南宫悦知一眼,那目光,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带着一种发现稀有猎物的兴趣与凛冽的杀意。
【净瞳……没想到,这种传说中的天赋,竟然真的存在。有趣,实在有趣。】
他没有再试图继续仪式。音乐早已停止,场地一片混乱,目的已经无法达成。他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尤其是深深看了南宫悦知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貌刻入灵魂。随后,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在迷幻的灯光下一阵扭曲、变淡,最终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人群。
危机暂时解除。
南宫悦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虚脱,额头上满是冷汗,双眼更是酸痛难忍。过度使用净瞳的负担远超她的想象。
第五枫临走到她身边,扶住有些摇晃的她,尺八已经收回包中。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刚才的音波对抗和符文攻击消耗巨大。
“我们得快离开这里。”他低声道,目光扫过周围开始骚动的人群和即将可能到来的官方力量。
坐在第五枫临那辆不起眼的灰色轿车里,驶离了依旧混乱的工业区,南宫悦知才感觉心跳渐渐平复。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她刚刚亲身经历并参与破解了一场针对人类情感的掠夺,见识了优雅面具下的极致残忍。
“他……还会再来吗?”她轻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一定会。”第五枫临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侧脸在明明灭灭的路灯光影中显得格外坚毅,“他记住了你的净瞳。对于‘虚无之渊’而言,你这双能看破虚妄、直指本源的眼睛,是极大的障碍,也是……极有价值的‘收藏品’。”
收藏品……南宫悦知打了个寒颤。她想起公孙魂魄最后那冰冷而充满兴趣的眼神。
“不过,今晚我们挫败了他的计划,救下了很多人。”第五枫临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你也找到了运用净瞳配合战斗的正确方向——寻找‘节点’。这是对抗他们那些诡异术法的关键。”
南宫悦知默默点头,握紧了拳头。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也在悄然滋生。这双曾经让她困扰、渴望摆脱的“净瞳”,在目睹了世界的另一面后,已然成为了她无法推卸的责任,也是她刺破迷雾、守护真实的唯一武器。
车子汇入都市夜晚的车流,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但南宫悦知知道,平静的日常之下,暗流愈发汹涌。与公孙魂魄的初次交锋,仅仅是一个开始。前方,还有更漫长的道路,以及更强大的敌人,在等待着他们。而她,必须更快地成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