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九霄:双姝令》
第16章:暗流 · 砚底初现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帝都的喧嚣早已沉寂,唯有打更人悠长而略显疲惫的梆子声,偶尔划破寂静,旋即又被无边的黑暗吞没。皇城西南方向,约三十里外,一片荒芜的山丘在月光下勾勒出狰狞的剪影,那里,矗立着一座早已被岁月和世人遗忘的废弃古庙。
明泽余一身玄色劲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立于古庙残破的院墙之外,身形挺拔如松,冷峻的面容在清冷月辉下更显深邃。夜风拂过他额前的几缕碎发,却吹不散他眉宇间凝集的凝重。
楼解静默地侍立在他身侧半步之后,如同主人一道沉默的影子。他右手紧握腰间的佩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全身肌肉紧绷,处于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绝对警戒状态。他身后,是十数名同样身着黑衣、气息精悍的护卫,他们分散站位,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如同潜伏在暗夜中的猎豹。
眼前的古庙,残垣断壁,蛛网密结,本该是死寂之地。然而,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极不舒服的气息,正从庙宇深处弥漫出来。那气息阴冷、粘稠,带着一种腐蚀性的恶意,绝非寻常荒芜之地所能拥有。
“主子,就是这里。”楼解压低声音,打破了近乎凝固的沉寂,“追踪那枚徽记和刺客残留的气息,最终指向的都是此地。属下白日里已派人远远探查过,外围并无异样,但靠近核心区域,便觉心悸气短,邪门得很。”
明泽余微微颔首,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古庙的每一处细节——歪斜的牌匾上模糊不清的字迹、坍塌了一半的殿门内深不见底的黑暗、以及地面上那些并非自然风化形成的、仿佛被什么腐蚀过的诡异痕迹。
“阵法残留,还有……空间扭曲的微弱波动。”明泽余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定,“并非简单的藏污纳垢之所,此地已成巢穴。”
他抬手,做了一个简洁的手势。
护卫们立刻行动,两人一组,呈扇形悄无声息地向古庙内部推进。他们的脚步轻若鸿毛,呼吸都刻意放缓,显然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好手。
然而,就在最先一组护卫的脚步刚刚踏入主殿门槛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骤然响起。整个古庙废墟似乎轻轻震颤了一下,以主殿为中心,一道道暗红色的纹路如同拥有生命般,猛地从地面、墙壁、甚至虚空中浮现出来!纹路交织缠绕,构成一个庞大而繁复的诡异图案,散发出不祥的红光,将周遭的黑暗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小心!是阵法!”楼解厉声喝道,同时身形一闪,已挡在明泽余身前。
几乎在阵法被触动的同一时间,异变陡生!
“嘶嘎——!”
“吼——!”
非人的、混杂着尖锐嘶鸣与低沉咆哮的怪叫声,从古庙的各个角落、从那些暗红色的阵法纹路中猛地窜出!一道道黑影随之凝聚、扑出!
那已不能称之为“人”,甚至不能称之为已知的生物。它们形态扭曲,有的如同被拉长的阴影,有的则像是无数残肢断臂胡乱拼凑而成的怪物,周身缠绕着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气,那黑气与离府夜袭时刺客自爆所化的黑烟同源,却更加精纯、更加令人作呕。它们没有眼睛,或者说,那黑气翻滚的空洞处,就是它们充满恶意的“视线”。
邪物!而且是数量众多、被阵法催生强化的邪物!
“结阵!迎敌!”楼解怒吼一声,长刀已然出鞘,雪亮的刀光在暗红阵法映照下,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瞬间将一头扑近的影状邪物劈散!然而,那邪物散开的黑气并未消失,反而在空中一旋,又有重新凝聚的趋势。
护卫们临危不乱,迅速背靠背结成战阵,刀光剑影闪烁,与蜂拥而至的邪物激战在一起。金铁交鸣之声、利刃撕裂**的闷响、邪物的怪叫、以及护卫受伤时压抑的痛哼,瞬间充斥了整个古庙废墟。
这些护卫皆是明泽余麾下精锐,身手不凡,配合默契。然而,邪物的数量实在太多,仿佛杀之不尽,更棘手的是它们那诡异的“不死”特性,除非将其彻底净化或击溃核心,否则很快便能重组。而且,那暗红色的阵法不仅催生邪物,更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压制力,让身处其中的护卫们感觉气息滞涩,动作都比平时迟缓沉重了几分,体内元力运转也受到了极大的干扰。
楼解刀势如狂风暴雨,每一刀都蕴含着磅礴的力量,将靠近明泽余的邪物纷纷斩灭。他的刀法刚猛霸道,带有沙场铁血之气,寻常邪物触之即溃。但面对源源不断的攻势和阵法的压制,他的额头也渐渐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粗重了些许。
明泽余始终站在原地,未曾移动分毫。他深邃的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紧紧锁定着主殿深处,那阵法力量最为核心的区域。他周身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气场,使得邪物在扑向他时,会本能地产生一丝迟疑,或是被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轻轻推开。
他在观察,在计算,在寻找这个阵法的核心与破绽。
“主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邪物太多,阵法压制太强,兄弟们的消耗太大了!”楼解一刀劈开三头同时扑来的怪物,抽空急声道。
明泽余眼中寒光一闪,终于动了。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有淡金色的光芒开始凝聚。那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堂皇正大、肃穆威严的气息,仿佛帝王之威,不容亵渎。他准备亲自出手,以自身精纯的皇室秘传功法,强行冲击这邪阵核心!
然而,就在他指尖金光即将迸发的刹那——
“嗤啦——!”
一道声音,极其轻微,仿佛利刃裁开薄绢。
紧接着,一道剑气!
一道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剑气,毫无征兆地,仿佛从天外而来,又似从九幽之下破土而出!
它并非耀眼的金银之色,也非邪异的血红暗芒,而是一种近乎于“无”的、透明的、扭曲了光线的存在。它出现得如此突兀,却又带着一种理所当然、沛然莫之能御的磅礴大势!
这道剑气凌厉无匹,其中更蕴含着一股浩然正气,纯粹、刚直、涤荡乾坤!它所过之处,空间似乎都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那道透明的剑气,如同热刀切入牛油,毫无阻碍地、轻轻地“划”过了笼罩古庙的暗红色阵法光幕。
“咔嚓……哗啦……”
如同琉璃破碎,又似冰面开裂。那繁复诡异、散发着不祥红光的庞大阵法,在这道剑气面前,连一息都未能支撑,瞬间寸寸碎裂,化作漫天飘零的红色光点,旋即被剑气中蕴含的浩然正气涤荡一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阵法破碎的瞬间,那些原本张牙舞爪、源源不断的邪物,如同被抽走了力量的源泉,齐齐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哀嚎,庞大的身躯迅速变得虚幻、崩解,最终也化作缕缕黑气,在浩然正气的余波中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殆尽。
前一刻还喧嚣震天、危机四伏的古庙废墟,骤然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只有残留的、那道剑气散发出的淡淡浩然正气,如同雨后初晴的空气,清新而凛冽,弥漫在四周。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不可思议。
从剑气出现,到阵法破碎、邪物湮灭,不过弹指一挥间。
明泽余指尖凝聚的金光缓缓散去,他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他能感受到那道剑气中蕴含的力量,那是一种远超他目前认知范畴的、深不可测的境界。绝非普通的武道高手,甚至……不似凡间手段。
楼解和众护卫也全都僵立在原地,保持着战斗的姿势,脸上写满了惊骇与茫然。他们拼死奋战难以解决的危局,竟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一剑破之?
是谁?
明泽余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视着古庙上方的夜空。月色清冷,疏星点点,除了缓缓飘落的几片因刚才能量冲击而震落的残瓦碎屑,空无一物。
出手之人,踪迹全无。
就在明泽余心神激荡,试图捕捉那出手之人残留的一丝气机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千年的古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清晰得如同耳语:
“此处之水尚浅,勿涉过深。”
声音平淡,无喜无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告诫意味。
明泽余身躯微微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传音入密?不,这更像是……神念传音!
他迅速收敛心神,试图以神念回应或探寻声音的来源,然而那声音如同来时一般突兀,消失得也无影无踪,再也捕捉不到分毫。唯有空气中残留的那缕浩然正气,证明着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剑与神秘的告诫,并非幻觉。
“主子……”楼解回过神来,快步上前,脸上余悸未消,更多的是凝重,“刚才那是……”
明泽余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询问。他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蕴含着浩然正气的空气吸入肺中,竟让他因阵法压制而略有滞涩的元力运转都顺畅了几分。
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深邃,只是在那平静的湖面之下,暗流涌动得更加汹涌。
“清理现场,仔细搜查,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明泽余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语速比平时略快了一丝,“重点查找与‘蚀心蛊’、那些徽记,以及……任何与上古传说、隐世宗门可能相关的线索。”
“是!”楼解立刻领命,挥手示意护卫们行动。
护卫们这才彻底从震惊中恢复,开始小心翼翼地搜查这片已然恢复死寂的废墟。每个人的心中,都沉甸甸地压着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以及那神秘强者深不可测的实力。
明泽余独自站在原地,负手而立,目光再次投向主殿深处那原本应是阵法核心、如今已空空如也的地方。
“此处之水尚浅?”他在心中默念着那句话,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浅水已见恶蛟,深水之下,又藏着何等巨鳌?”
那道剑气,那股浩然正气,还有那神念传音……出手之人,是友是敌?他口中的“勿涉过深”,是善意的警告,还是别有用心的阻挠?
“砚底藏锋……”一个在情报中仅出现过数次、语焉不详的代号,悄然浮现在明泽余的脑海。会是他吗?那个如同幽灵般,偶尔在重大事件边缘显现一丝痕迹,却始终无人能窥其真面目的神秘存在?
今夜之事,看似解决了邪祟巢穴的危机,却引出了一个更大的谜团。帝都的这潭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得多。而离悦月……她身负的幽荧族血脉,与这些邪祟,与这神秘的“砚底藏锋”,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明泽余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中央,四周迷雾重重,而刚才那一剑,或许只是轻轻掀开了这张网的一角。
他转身,看向帝都的方向,那里灯火零星,一片安宁祥和的表象。
“回城。”他淡淡下令,声音不容置疑。
无论水深水浅,他既已涉足,便绝不会回头。更何况,如今这水中,已有了他必须守护的人。
夜色中,一行人悄然离去,留下身后彻底死寂的古庙废墟,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渐渐散去的浩然正气,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剑,与深藏于历史迷雾中的……锋刃初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