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紫禁城的重重宫阙吞没。白日里的喧嚣与纷争似乎都沉寂了下去,只余下巡夜侍卫规律却沉重的脚步声,以及那在风中摇曳的孤灯,映照着冰冷的高墙与飞檐。
然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夜幕之下,暗流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汹涌奔腾,最终在慈宁宫这座帝国最尊贵的女人之寝殿内,轰然爆发!
「呃啊——!」
一声凄厉到扭曲的尖叫,猛地划破了慈宁宫内殿原本压抑的寂静!
值夜的宫女太监们被吓得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冲进内殿。只见凤榻之上,太后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地抠着自己的喉咙,脸色不再是白日的苍白,而是泛着一种诡异的青紫。她双目圆睁,眼球暴突,里面布满了惊骇欲绝的血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只能发出「嗬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漏气声。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怎么了?!」大宫女璎珞魂飞魄散,扑到床前,声音带着哭腔。
「药……药……那药……」太后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手指颤抖地指向不远处小几上那碗已经凉透、却仍剩了小半碗的药羹,眼中是无法形容的恐惧和怨恨,「是他……是他!他要哀家死!他要哀家死啊!!」
话音未落,她猛地一阵剧烈无比的呛咳,竟直接俯身,「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诡异泡沫的污血!那血沫溅落在明黄色的锦被上,触目惊心!
「娘娘!」
「快传太医!传太医啊!」
整个慈宁宫内殿瞬间乱作一团,宫人们的惊叫声、哭喊声、慌乱奔跑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彻底撕碎了皇宫夜的宁静。璎珞一边颤抖着用帕子去擦太后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沫,一边嘶声力竭地催促着:「快去!快去禀报皇上!禀报摄政王!」
虽然皇帝年幼,但此等大事,岂敢不报!至于摄政王萧绝,如今这宫里宫外,谁不知道真正做主的是谁?
……
几乎是同时,御书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烛火通明,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却丝毫驱不散那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和冰冷杀意。
萧绝负手立于巨大的龙案之前,案上摊开的,正是那份刚从慈宁宫“搜”出来的、所谓先帝关于“立子杀母”的“手稿残片”。旁边,还放着那枚被龙骧卫从御药房外围排水沟找到的“可疑油纸包”。
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沉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里面翻涌着难以窥测的风暴。指尖轻轻敲击着龙案光滑冰凉的表面,发出规律却令人心头发紧的「叩、叩」声。
下面跪着一地的人。龙骧卫指挥使赵擎、副指挥使陈锋,以及几名心腹谋士,全都屏息凝神,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大气不敢喘一口。
「所以,」良久,萧绝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却让底下众人头皮发麻,「太后那边,认定是本王投毒,甚至找出了这等可笑的‘证据’。」
他目光扫过那所谓的手稿残片,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而你们,查了半天,只查到一个来路不明、可能是栽赃陷害的油纸包。御药房那群废物,一问三不知,最后只能以‘监管不力’草草杖责了事?」
陈锋硬着头皮,声音干涩:「回王爷,慈宁宫药羹中确实检出名为‘缠丝’的罕见奇毒,但御药房封存药材中确无此毒。发现油纸包之处虽在御药房外围,但位置偏僻,临近浣衣局排水沟,人员复杂,极有可能是外人潜入丢弃,意图嫁祸……」
「嫁祸?」萧绝轻声重复,忽地冷笑起来,「好一个嫁祸!好一个死无对证!」
他猛地一拍龙案!
「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心脏骤停!
「赵擎!」萧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本王让你看守慈宁宫,你就是这么看守的?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把这种脏东西送进去?!你的龙骧卫是瞎子?是废物?!」
赵擎浑身一颤,以头抢地:「末将失职!末将万死!请王爷责罚!」
「万死?你的命值几个钱!」萧绝语气森寒,「查!给本王彻查!慈宁宫近日所有出入人员,所有物品来源,包括那些太医!一个个给本王扒干净了查!本王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本王和太后之间兴风作浪!」
「是!是!末将遵命!」赵擎连连应声,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湿。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太监惊慌的通传:「王爷!王爷!慈宁宫急报!太后娘娘夜半突然吐血惊厥,情况危殆!口称……口称……」那太监吓得声音都在抖,不敢说下去。
萧绝眼中寒光一闪:「口称什么?」
太监扑通跪下,几乎是哭着喊出来:「口称是王爷您……您要毒杀她!」
「轰——」
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点燃,又瞬间被冻结!
萧绝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阴鸷得可怕。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压迫感十足的影子。
「好,好得很。」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本王还没去找她,她倒先给本王演上了这么一出大戏!」
他根本不信太后真的中了什么危及性命的剧毒。那“缠丝”虽罕见,但药性缓慢,绝非即刻催命的毒药。太后此举,分明是借题发挥,不惜自残身体来坐实他“投毒弑母”的罪名,想用舆论和“孝道”来压他!甚至可能,那吐血惊厥根本就是装出来的!
「王爷,」一位心腹谋士忍不住抬头,焦急道,「太后若真以此发难,舆论于王爷大为不利!是否立刻加派兵力,彻底控制慈宁宫,禁止任何消息外传?再让太医……」
「控制?禁止?」萧绝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现在控制还来得及吗?她既然敢闹,必然已经做好了将事情闹大的准备!只怕此刻,某些该知道的人,已经知道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脑子飞速转动。太后这一手,虽然拙劣,但却极其有效!无论毒是不是他下的,太后在“被他严加看管”期间突然“中毒垂危”,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这盆脏水,来得又猛又毒!
「赵擎!」
「末将在!」
「你亲自带人,立刻去慈宁宫!不是去看守,是去‘保护’!给本王把慈宁宫围死了,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更不许飞出来!对外就言,太后凤体违和,需绝对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谁敢擅闯,格杀勿论!」
「是!」赵擎领命,立刻起身快步而出。
「陈锋!」
「属下在!」
「继续给本王查!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丢油纸包、还有往慈宁宫送东西的人揪出来!重点查近期宫内所有异常人员流动,尤其是与宫外有牵扯者!」
「遵命!」
萧绝一道道命令发出,雷厉风行,试图强行将这即将失控的局面重新摁回掌心。
然而,就在陈锋也领命欲退之时——
「报——!」又一声急促的传报自殿外响起,另一名龙骧卫校尉脸色惊惶地冲了进来,甚至顾不上礼节,急声道:「王爷!不好了!宫外……宫外几条主要街道上,突然出现大量匿名揭帖!上面……上面写着……」
校尉似乎难以启齿,声音都在发颤。
「写着什么?!」萧绝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骤然升腾。
校尉扑通跪下,几乎是哭着喊道:「揭帖上写着……写着‘摄政王萧绝,鸩杀嫡母,人神共愤,天地不容’!还、还提到了先帝……说您得位不正,残害忠良,如今又要对太后下手!现在……现在百姓都在围观议论,巡城兵马司的人正在拼命撕扯,但、但数量太多,根本撕不完啊王爷!」
「哗啦——!」
萧绝猛地一挥袖,将龙案上的笔墨纸砚、奏折文书,连同那份“手稿残片”和“油纸包”,全部扫落在地!
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跳!
狠!好狠的手段!
宫内的戏码才刚刚开锣,宫外的舆论刀锋就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这是要将他彻底钉死在“弑母篡逆”的耻辱柱上!让他身败名裂!
这绝不仅仅是太后那个蠢妇能想出来的计策!这背后,一定还有别人!一个极其了解宫内形势、手段阴狠毒辣、并且急于扳倒他的人!
会是谁?那几个一直暗中不服的宗室老王爷?还是朝中那些看似臣服、实则包藏祸心的文官清流?或者是……那个他一直觉得并未死透、如同阴魂般缠绕不去的女人?
无数的念头在萧绝脑中疯狂闪过,杀意如同实质般在他周身肆虐。
「好……好得很!」他怒极反笑,笑声却比寒冬腊月的冰棱还要刺骨,「都想让本王死?都想看本王从这云端摔下去?本王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猛地看向那名报信的校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嗜血光芒:「传令巡城兵马司!加派人手!给本王撕!所有胆敢私藏、传阅、议论揭帖者,以同罪论处,当场格杀!本王要让这京城街道,用血洗干净!」
「王、王爷……」校尉吓得面无人色,「这……百姓只是围观,若当场格杀,恐引发更大骚乱……」
「那就杀到他们不敢围观为止!」萧绝厉声打断他,「乱世用重典!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谁敢乱本王大局,谁就得死!去办!」
那森然的杀气吓得校尉连滚爬爬地领命而去。
御书房内,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萧绝那张俊美却已然扭曲狰狞的侧脸,以及满地狼藉。心腹谋士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无人再敢多发一言。
他们知道,摄政王这次是真的被彻底激怒了。一场席卷整个京城、乃至整个朝堂的血雨腥风,已然拉开序幕。
而此刻,引发这一切风暴的核心之地——慈宁宫,却又是另一番混乱景象。
太医们跪了一地,轮流上前为凤榻上不断呕血、时而昏迷时而惊厥抽搐的太后诊脉,一个个面色凝重,冷汗直流。
「到底如何?!娘娘究竟是怎么了?!」璎珞哭着追问。
院判抖着胡子,脸色灰败:「娘娘脉象紊乱急促,时有时无,且呕黑血,带泡沫,这……这确是中毒之兆,且毒性极为猛烈,已伤及心脉肺腑啊!」
「中的是什么毒?可能解?!」
「这……恕老臣无能,此毒诡异,似与今日药羹中所查‘缠丝’有类似之处,却又更为暴烈……像是……像是多种毒素混杂催发所致……老臣一时、一时难以判断具体毒源,只能先用金针护住娘娘心脉,再以通用解毒汤剂尝试……」
「尝试?!」璎珞尖声道,「若是无用呢?!」
院判低下头,不敢回答。
而就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人心惶惶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穿着粗使宫女服饰的瘦小身影,借着给外殿送热水、换毛巾的机会,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内殿的珠帘,那双低垂的眼眸,飞快地掠了一眼凤榻上太后的情况,以及殿内慌乱的人群和跪地的太医。
正是冷焰。
看着太后那并非完全伪装的痛苦情状,以及太医们 genuinely 的慌乱,她心中冷笑。
‘缠丝’之毒,本身确实药性缓慢,其主要作用在于长期服用后,会令人心血渐枯,产生幻悸,体虚而亡。但其有一项极少人知的特性——若与另一味名为‘幻菇’的毒素相遇,便会立刻被激烈催发,毒性变得迅猛无比,呈现出类似急毒的症状!
而那味‘幻菇’的提取物,正是她让青鸾的人,提前巧妙地混入了太后每日必点的、最能安神静心的名贵‘鹅梨帐中香’之中!
太后白日受惊,心神动荡,夜间必然更加依赖此香安眠。吸入的‘幻菇’毒素达到一定分量,再与她晚间服用的、含有‘缠丝’的药羹结合……
这便是她为太后精心准备的、无人能查出的真正杀招!
太后以为自己在做戏,却不知假戏早已真做!她吐出的血,感受到的痛苦,绝大部分都是真实的!她正在真切地走向死亡!
而这一切,在外人看来,尤其是看在那些本就对萧绝心存疑虑的宗室和朝臣眼中,便是铁证如山——太后在被摄政王软禁期间,中了只有摄政王有能力下的剧毒!不是他,还能有谁?
冷焰只看了一眼,便迅速低下头,端着铜盆,如同受惊的小鹿般,匆匆退出了殿外,融入了那些忙碌却无头绪的宫人之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种子已经种下,并且正在疯狂生根发芽,即将长出带血的、足以吞噬一切的藤蔓。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完美地扮演好这个胆小怕事、毫不起眼的小宫女“小言”,静静地等待,等待这场风暴将她的敌人彻底撕碎。
……
这一夜,注定无眠。
慈宁宫灯火通明,恐慌弥漫。
御书房怒火滔天,杀令频出。
京城街道上,兵马司的士兵们如狼似虎地驱散人群,撕扯着墙上的揭帖,偶尔有反抗或议论声,立刻便迎来冰冷的刀锋和凄厉的惨叫,鲜血真的开始染红青石板路。恐慌和压抑的气息在百姓中蔓延,同时蔓延的,是对那位高踞庙堂之上的摄政王更深的不满与恐惧。
而几家王府和高门府邸之内,也同样烛火未熄。
得到宫内隐秘传出的消息,又看到街上那惊心动魄的揭帖,某些人的脸上,露出了或是震惊,或是恐惧,或是……难以掩饰的兴奋与野心的光芒。
风暴已起,无人能够独善其身。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辆运送垃圾的板车,早已抵达远郊的废弃场,将一车的污秽倾倒在堆积如山的废物之中。
那个借着垃圾车掩护逃脱的老宫人,此刻早已换上了一身普通的民妇衣裳,在一处秘密民宅内,对着一位背对着她、身影窈窕、戴着面纱的女子,低声汇报着宫内最后的情况。
「……御药房那边,线索已断。龙骧卫的注意力已被完全引向‘外部潜入’和慈宁宫内部。小言姑娘……暂时安全。」
面纱女子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清冷:「做得很好。京城即将大乱,你先在此安心住下,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与任何人接触。」
「是,老奴明白。」
面纱女子缓缓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外面漆黑如墨、却暗藏汹涌的夜空,低声自语,又像是说给身后人听:
「火已经烧起来了。接下来,就看这把火,能烧掉多少魑魅魍魉,又能……为我们烧出怎样一条通天坦途了。」
她的眼中,倒映着远处京城隐约的灯火,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这盘棋,才刚刚下到中局。而执棋之手,依然隐藏在最深最暗的迷雾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