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天地间却依旧昏暗。后山洞穴中,压抑的哭泣声渐渐被死寂取代,仅有洞外魔物不甘的抓挠声时而响起,提醒着危险并未远离。
凌绝沉默着。他用了一整夜的时间,在洞穴深处较为松软的土壁上,以剑为凿,硬生生开辟出一个个简易的墓穴。没有棺椁,没有碑文,他只能将师尊以及几位勉强能带回遗体的师兄师姐,逐一安葬。每一捧黄土落下,都像是在他心头压上一块巨石。那些鲜活的笑脸,严厉的教诲,温暖的关怀,如今都化为冰冷的泥土,沉甸甸地积在他的世界里。
他没有流泪,眼眶干涩得发痛。极致的悲痛过后,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但在这冰冷之下,一种名为“执念”的火焰,正悄然燃烧,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安顿好百姓,嘱咐他们等待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救援后,凌绝毅然决然地推开了洞口的巨石。晨光熹微中,他孤身一人,重返已成废墟的青云宗山门。
断壁残垣,血迹斑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魔气。他小心地避开了几股游荡的低阶魔物,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却又无比精准地执行着最后的职责——将散落各处的同门遗物、残破的兵器,甚至沾染了鲜血的泥土,尽可能地收集起来,在那片他们誓死守护的练武场上,垒起了一座巨大的坟茔。
没有盛大的仪式,只有他一人,对着这座新坟,深深三拜。
“师尊,各位同门……凌绝,走了。”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此去,无论真相如何,无论前方是何绝境,我必寻得答案。”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天际有几道迅疾的流光掠过,显然是其他宗派的修士在侦查魔灾情况。凌绝隐匿气息,隐约听到了他们的传音交谈:
“青云宗……唉,全没了。真是惨烈。”
“听说没有?天机阁、烈阳宗等七大派已联合发出‘伐佛令’!”
“确定了吗?那黑色的……真是魔?”
“板上钉钉!诸位长老一致认定,那乃是旷世古魔,伪装佛相,意图祸乱苍生!其威胁更在幽冥魔物之上!‘伐佛联盟’不日即将成立,首要目标,便是铲除那尊‘魔佛’!”
“这就对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况是那等诡异之物!”
声音渐渐远去,留给凌绝的,是整个修行界已然确定的“真相”。黑佛是魔,是公敌,是必须铲除的祸源。任何与之相关的,都将是天下共讨之的对象。
逆流而行。
这四个字,重重地压在凌绝心头。他要追寻的“寂灭剑心”,与那尊被定为“魔佛”的存在息息相关。师尊临终所指的“真相”,很可能与天下共识背道而驰。
是随波逐流,接受这“合理”的解释,将宗门覆灭的仇恨一并归于那尊黑佛,然后加入那声势浩大的“伐佛联盟”,成为一名“正义”的讨魔之士?
还是……相信师尊以死传递的信息,相信自己那一瞬间捕捉到的、不合时宜的直觉,踏上一条质疑天下、孤身探寻的道路?
答案,早已在心中。
凌绝摊开手掌,那个由师尊精血刻画的古老“剑”字符文,仿佛在掌心微微发烫,像一盏微弱的、却坚定不移的指路明灯。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巨大的坟茔,眼中再无迷茫。转身,迈步,身影决然地投入了茫茫山林,与那喧嚣而起、指向云端的讨伐洪流,背道而驰。
风声掠过,带着远方的喧嚣和近处的死寂。少年剑修,孑然一身,踏上了他的逆流之路。前方,是未知的秘境,是世界的敌意,是沉重的真相,亦是他一个人的道。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