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余烬生花
残阳如血·栖凤阁废墟
栖凤阁的雕花木梁在烟火中发出垂死的呻吟。苏妄言跪在瓦砾堆里,怀中紧抱着半幅《百子千孙图》。她的月白裙裾被火星灼出窟窿,腕间的鳞纹早已淡得近乎透明,唯有掌心的银蝶簪碎片还在发烫——那是她刺入心口时,从胸口剜出的三世魂魄所凝。
“阿娘!阿娘!”
裴昭的声音从废墟另一头传来。五岁的孩子浑身沾着草屑和血污,膝头磕破了皮,却仍跌跌撞撞地往她这边爬。他的腕间鳞纹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印记,像片被雨水冲散的云。
苏妄言望着他,嘴角扬起一抹极浅的笑。她想起三日前中元节的夜,裴昭举着半枚玉佩说“我是裴照,是白蛇,是你前世的三任夫君”;想起今晨他用金线替她缠住心口的伤口,说“阿娘,这针脚我学得可好了”。原来所有的轮回,所有的因果,最终都落在他这句“阿娘”里。
“阿昭,”她轻声唤道,“过来。”
孩子扑进她怀里,哭得浑身发抖。苏妄言摸了摸他的后颈——那里曾浮起过淡青鳞甲,如今只剩一片温热的肌肤。她将半幅绣绷塞进他怀里,指尖抚过画角的金线:“替阿娘……绣完这朵花。”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轰然巨响。栖凤阁的主梁砸了下来,碎木和砖石劈头盖脸砸在她背上。苏妄言闷哼一声,却仍将孩子护在怀里。她的视线逐渐模糊,却看见《百子千孙图》上的金线在烟火中泛起微光——那些被她封了三百年的魂魄,正顺着金线往画里钻。
“阿娘,疼……”
裴昭的哭喊声越来越远。苏妄言望着他腕间的鳞纹印记,忽然想起三百年前的那个清晨,她跪在玄阴观前,用银针刺破指尖,将第一滴血喂进绣绷。那时她以为,用三世魂魄换绣魂术,就能留住爱人;却不想,这三百年里,她绣的不是别人的命,是自己的救赎。
意识消散前,她听见金蝶振翅的声音。
那是满空的金蝶,从她心口、从绣绷、从画页里飞出来,绕着她和裴昭转了两圈,最后停在画角,凝成一行极小的字:
“三世劫尽,因果生花。”
晨光破晓·栖凤阁残垣
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栖凤阁的废墟上已围了些早起的镇民。
“快看!”有人指着瓦砾堆里的半幅绣绷。
众人凑过去,只见褪色的素绢上,金线牡丹正缓缓舒展。最顶端那朵花苞终于绽开,露出里面蜷缩的婴孩——那是个穿红肚兜的小娃娃,眉眼间竟和裴昭有七分相似。更奇的是,娃娃怀里抱着条白蛇,蛇身盘成同心圆,额间一枚蝶形印记,在晨光里泛着银芒。
“这不是……苏绣娘的《百子千孙图》么?”卖糖画的王伯颤巍巍地说,“前日我还见她抱着绣绷往阁楼上跑,说要给小少爷绣长命锁……”
“可不是么!”卖胭脂的李婶抹着眼泪,“那小少爷多好的孩子,昨儿还蹲在我摊子前,说要给我绣朵并蒂莲……”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
他们看见,绣绷上的白蛇突然动了。它缓缓抬起头,额间的蝶形印记闪了闪,竟化作半枚银蝶簪的形状。银蝶振翅而起,绕着废墟飞了一圈,最后停在裴昭肩头——那孩子正跪在瓦砾里,怀里抱着苏妄言的尸身,哭得嗓子都哑了。
“阿娘,”他摸了摸苏妄言冰凉的脸,“我绣完了。”
他举起绣绷。晨光里,百子图上的孩童都活了过来:有的在追蝴蝶,有的在摘牡丹,最小的那个牵着白蛇的尾巴,正往苏妄言心口的位置爬。
白蛇的尾巴尖轻轻碰了碰苏妄言的手背。
苏妄言的睫毛动了动。
她缓缓睁开眼,望着怀里的孩子,望着他腕间淡粉色的鳞纹印记,望着绣绷上重生的百子图。她的指尖还沾着血,却在晨光里泛着温柔的光。
“阿昭,”她轻声说,“这朵花,绣得真好。”
平安镇夜话·百年之后
此后每逢暴雨夜,栖凤阁的残垣上总会映出个绣娘的身影。
她穿着月白绣金裙,腕间戴着银蝶簪,正坐在雕花绣绷前。案上的红烛淌着蜡油,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与身后的百子图重叠——图上的孩童都活了过来,牵着白蛇化形的手,在牡丹丛中追逐流萤。
有人说,那是苏绣娘的魂魄仍未散,还在绣着未完成的《百子千孙图》;有人说,那是她用三世魂魄换来的轮回,终于能替所有被绣过的魂魄,绣一段新的故事。
只有裴昭知道。
他如今已是垂垂老矣的老绣娘,每夜都会坐在栖凤阁的废墟前,替苏妄言补着绣绷上的金线。他的腕间还留着淡粉色的鳞纹印记,那是三世轮回留下的最后痕迹。
“阿娘,”他摸着绣绷上的白蛇,“今日绣的是流萤。”
绣绷上的金线轻轻颤动。
百子图里的白蛇抬起头,额间的蝶形印记闪了闪,像是在应他。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