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盒启,千机引横陈。那冰冷深邃的幽光,非金非玉的神异材质,以及其中蕴含的、足以切割万物亦能构筑奇巧的磅礴意念,依旧在斗室阴晦的空气中无声震颤。李墨跪坐在冰冷的地上,周身浸浴在异香与细碎金尘的微光之中,指间那柄三棱柳叶刀如同长入血肉的延伸。时间仿佛在此刻迟滞,每一缕吸入肺腑的气息都沾染着机巧玄奥的冰冷碎屑。
梦中所见那沾满木屑的老者形象,如同磐石刻入识海,此刻再度轰鸣响起!
“百鸟朝凤匣……那耗费心血、至死未能合拢……循着……就在……”
一个方位!一个模糊却刻骨铭心的指向!如同黑暗中升起的北斗!
库房!
堆满旧料破筐的深处角落!
一个……被遗忘的旧木箱!
李墨的呼吸猛然粗重!眼中疲惫的血丝被瞬间点燃,爆发出近乎燃烧的炽光!他猛地撑起酸软刺痛的腿骨,身体因剧烈的动作牵动肺腑,呛咳出几声低哑的喘息。
顾不得!他一把抓起工作台上摇曳欲灭的油灯,顾不上整理狼藉的地面、散落的工具、还有那开启的紫檀千机引。如同一头嗅到血腥的饿狼,他径直闯入那扇隔绝光明的幽深门户——弥漫着腐朽气息的库房!
库房比记忆中的更加黑暗、更加窒息。白日里大动干戈掀起的尘埃尚未落定,油灯的光芒如同投入深潭的萤火,在浓得化不开的污浊空气中艰难劈开一道微光甬道。那股霉烂、朽败、混着腐烂木纤维的气息,被重新搅动起来,裹挟着浓烈的湿寒气死灰复燃,狠狠冲入鼻腔。
目光如炬,穿透黑暗与尘霭,死死锁定了记忆中的方位——那库房最深、最背阴、几乎紧贴冰冷石壁的角落。那阴影深处,依稀蹲伏着一个巨大、轮廓模糊、黑沉沉的旧物轮廓!像一个在岁月泥沼中下沉的棺椁。
近了!
一个巨大的,不知由何种杂木钉成,早已看不出原本漆色的旧木箱!箱盖歪斜地搭在上面,沾满了更厚重的、如同黑色绒布般的积尘和蛛网,几根垂落的蛛丝在灯下闪烁粘腻的幽光。箱体本身似乎早已被湿气沁透,木质泛起一层污浊灰白的盐霜,边角朽烂,散发着浓烈的陈腐衰败气味。
李墨咬着牙,将油灯放在一旁矮墩上。昏黄的光芒跳动着,将他弓着腰、拖拽木箱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成一头扭曲的怪兽。
嗤啦——!
布满污垢的手指抓住箱盖边缘,带着一股狠劲向上掀起!朽烂的木质发出刺耳的呻吟,几处早已松脱的卯榫结构再也支撑不住,砰然断裂,箱盖被他粗暴地掀翻在地,砸起一片呛人的尘雾!
箱子内部暴露无遗。没有想象中的奇珍异宝,只有满满当当堆积的物件——各种散乱的、腐朽或干燥的边角木料!废旧的铁钉铁条!几把朽烂到只剩半截握柄的钝凿子!几卷早已风化开裂的砂纸!更多的、不知名目的破烂杂物混杂其中,散发出陈年杂物堆特有的杂乱气味。
线索在何处?难道错了?
李墨眼中的炽热火焰微微摇曳了一下。但脑中那沾满木屑的老者虚影却更加清晰,那双非人的锐眼死死盯着箱子深处!
他喘着粗气,没有任何犹豫,如同一个刨食者,双手猛地插进那堆杂乱的边角木料深处!干燥尖锐的棱角刺刮着手臂,腐朽潮湿的木屑散发出浓烈的酸败气息,呛得人几乎窒息!
刨开上层!是更多同样的垃圾!他咬着牙,双臂肌肉贲张,不管不顾地将那些碍事的木料往外扒拉!朽烂的木块、铁钉、砂纸残屑如同断肢残骸般纷纷抛掷出去,在库房冰冷的地面四处散落!
指尖猛地触到底层!
一种异乎寻常的冰冷!一种截然不同的木质触感!
坚实!沉实!哪怕埋在废料堆底不知岁月几何,其木质本身透出的、内蕴的卓绝气息却无法被彻底掩盖!
他的手指像鹰爪般抠抓下去!不顾边缘腐朽物尖锐的撕裂感!撕开缠绕其上的、几层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厚实如毡布般的破旧麻布!
布帛碎裂!
被包裹的核心显露出来!
一个……匣子!
轰!
如同一道无声的雷霆劈入心湖!李墨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尽管在梦中已有心理准备,但当真正直面这传说之物时,冲击依旧无法想象!
眼前之物,与其说是一件未完成的匠作,不如说是一个从战场废墟中打捞出的、奄奄一息的瑰宝。
匣体约莫一尺见方,由整块金丝楠木掏挖精雕而成。即使此刻遍体鳞伤,通体蒙尘覆盖着一层污浊黑垢,依旧无法掩盖其木质本身的卓绝光辉。金丝纹路在晦暗的光线下偶尔惊鸿一瞥,如同在浓云中挣扎的几缕金线,内蕴神光。但华贵在此刻成了最残忍的陪衬。
匣体之上,那本该是“百鸟朝凤”图案的雕刻,如今更像是史前巨兽挣扎的狰狞伤疤!
一只傲然昂首、展翅欲翔的凤凰巨兽,其羽翼被可怖的裂痕硬生生撕裂!巨大的爪痕贯穿了华丽的尾翎!头部翎羽被撞击得粉碎!其轮廓线条虽在,但精美细节尽毁!而那些环绕翱翔的百鸟,大多更已不成形状——被巨力撞击得身首异处!翅膀折断翻卷!利爪断裂歪曲!整幅本该华贵神性的大场面浮雕,如今只余一片触目惊心的残破战场遗迹!雕工的精微之处,尽数被深如沟壑的刮擦、撞击痕迹粗暴涂抹!每一道伤痕都诉说着可怕的冲击和长久搁置的腐朽!
更为致命的是匣体的核心!
支撑其结构的榫卯枢纽处,可见好几处巨大的、犹如被蛮力硬生生撞开的豁口!巨大的榫头断裂裸露!严密的卯眼被撑裂变形!内部暴露出来的,并非简单的齿轮链条,而是一个由无数细小如发丝、如同星辰脉络般精密繁复的联动臂和核心转轴构成的心脏地带!此刻,这些细如神经的构件大多扭曲断裂,呈现诡异的角度,蒙着黑灰,如同被彻底摧毁的星群!尤其那核心转轴区域,几根至关重要的、如同鸟喙悬筋般的核心传动臂已彻底断裂、错位!悬挂在那里,如同被割裂的肌腱!
左前匣角!赫然整个被撞得碎裂开来!露出一个巨大丑陋的缺口!仿佛被巨锤崩碎!
匣体下方,紧贴着破碎一角的地面,隐约可见一个早已被尘土磨损得几乎无法辨认的浮雕印记,隐约是个残缺的“鲁”字!
这便是“百鸟朝凤匣”!
黄公毕生心血,耗尽心神亦未能合拢,最终只能与自身一道沉沦于无边尘垢的遗作!一个承载着神鸟破天之梦,却被现实蛮力彻底粉碎的废墟!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沉甸甸的宿命感,混合着冰冷的寒意,狠狠攫住了李墨的心脏!他看着这废墟般的木匣,仿佛看到了那位沾满木屑的老者临终前不甘的嘶吼、呕出的心血!
但这悲怆仅仅维持了一瞬。
下一刻!胸膛里如同有熔岩沸腾!
那双布满血丝、疲惫到极点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足以熔金化铁的决绝光芒!
修复它!
不管它多破!
不管它多难!
黄公的执念!千机引的出世!梦中的百鸟朝凤!一切的一切……都指向这唯一的终点!
他没有惊动这沉睡的废墟分毫。只是俯下身,用沾满污垢的双手,如同抱起一个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至亲,小心翼翼、竭尽全力地托起这沉重异常、冰冷刺骨、布满致命创伤的木匣残躯。
步履沉重地回到前屋,回到千机引那幽冷神光笼罩下的小小工坊。
砰!
百鸟朝凤匣沉重地落在那张堆满刨花的宽厚工作台正中!
油灯被再次点燃,靠近。
幽邃冷冽的紫檀千机引工具箱,静静敞开在匣身残骸的一侧。十六件流光内蕴、形态奇诡的器物,如同星图阵列,沉默地等候命运的召唤。
李墨的指骨仍在微微抽痛,指尖创口结着乌黑的痂。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浓烈的金丝楠木沉静香气混合着千机引那冰冷的异香冲入肺腑。目光扫过残匣,如同最冷静的医者开始审视绝症伤员。
第一步——清创。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断裂翘起的木片、清理嵌入裂缝中的碎石碎屑和污垢虫豸的尸骸。
但关键内部机括的积垢,却如同深入骨髓的腐毒!尤其那些细如毫发的悬臂轴枢之间的缝隙,更是污垢沉积的渊薮!
寻常细针,根本无从探入!
李墨的目光,落在了千机引中一根形如三棱细锉、中空通透如同细小骨笛的奇形器物上——“灵髓针”!
指尖探入紫檀盒,触碰到冰凉的针体,体内那股玄奥的意念洪流再次奔涌。无需繁复动作,那细针似乎与他指尖天然契合。他将“灵髓针”探入那些扭曲断裂的悬臂间隙深处,中空的针体核心,仿佛拥有无形的吸力!针尖光芒微闪间,沉积其间的百年污垢如同被无形之手抽出,化作几缕细微的黑灰,从针尾飘散!
第二步——拆解!
那几根断裂错位的核心传动臂,如同病灶的核心!需彻底解开枷锁!
这些核心部件结构精微复杂到了极点,彼此咬合如蛛网,牵一发动全身!寻常工具面对精钢鸟喙般的悬臂咬接口,别说无损解开,能碰到不造成二次破坏已是万难!
“千机引”中,一柄边缘薄如光线、带着细微倒刺状锯齿的小型“啮丝钩”!
他选中这把勾镰形的小钩,握住手柄,冰凉的意志涌入指尖。那细密的内置倒钩锯齿,在触及精钢悬臂咬合结构缝隙的瞬间,竟然发出了极其细微、却带着韵律感的嗡鸣!如同活物找到了锁孔!
他手腕以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高频震动。
“啮丝钩”沿着咬合结构最核心的机括轨迹轻轻切入、勾连、微旋……
如同解开一个死结!
“嗒…嗒!”
两声清脆的解脱声!那根比发丝粗不了多少、坚若金钢的核心悬臂,竟被无损地从繁复的联动结构中心剥离了出来!稳稳悬在钩尖!
第三步——矫正!
扭曲如同被蛮力扭弯的精钢发条的核心悬臂!
如何能将其恢复初始状态?任何试图强行扳直的动作,都可能立刻将其永久性折断!
一件类似微缩鹤嘴锄的千机引工具——“回天镐”!
此物握在手中,冰凉沉重,尾部如同星云旋涡。李墨将其尖细的“鹤嘴”轻轻卡在那扭曲的精钢悬臂的弯曲处,并未施加丝毫外力。只是集中全部心神,将一股极其凝练的、关于“初始形态”的意念通过指尖灌注其中!
嗡!
“回天镐”尾部那星云旋涡般的刻纹幽芒陡盛!镐尖轻轻搭在悬臂弯曲处。一股肉眼无法得见的、奇异的振荡波力以精密角度灌入!
肉眼可见!那扭曲的精钢悬臂,竟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极其缓慢、却又无比精准地一点点……抚平!
直到彻底恢复那如鸟喙筋腱般优雅舒展的笔直状态!毫发无损!
第四步——仿制与接续!
那碎裂的匣体一角!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创口!边缘如同被撕裂的皮肉!
必须重塑完美!
但金丝楠木何等珍贵?何处可寻?
李墨的目光扫过旁边堆积的木料,最终落在一块被他珍藏、色泽质地与百鸟朝凤匣金丝楠木最为接近的黄花梨旧料上。
但即便是黄花梨,其纹理走向、力学特性、内部结构亦不相同!如何做到天衣无缝?
千机引中,一面形似玉盘水波纹的凹镜——“水相镜”!
他将水相镜对准金丝楠木创口边缘的断面,一道幽蓝的、如同水雾凝聚的光束从镜面射出,扫过断面!被光束扫过的区域,断面内部的木纹结构、纤维走向、乃至色彩细微分布,都以极其玄奥的方式瞬间在镜面深处显现出来!纤毫毕现!
如同拓印下一幅最精微的木纹血脉图谱!
他拿起黄花梨旧料,置于旁边。
再取千机引中那柄柳叶刻刀!
无需任何尺墨划痕!柳叶刀握在手中,体内与千机引共鸣的浩瀚意念早已包含了“水相镜”投射出的结构图谱!刀锋不再是刀!而是一支随心所欲、重构自然的笔!
挥刀!
冷光幽闪!
刀锋切入黄花梨!如同神之手在柔软的蜡脂上勾勒!所过之处,木料如同最听话的泥团!木屑化为细碎金尘升腾!一个与“水相镜”中拓印下来的金丝楠木断面完美镜像、严丝合缝到纤毫毕至的补块!便在金尘环绕中渐渐成形!
第五步——归位!
核心悬臂!精密的部件!如同被拆散的星河!
如何将其放归原位?如何引导其与其他悬臂、转轴完美协同?如何让断开的脉络重新接通?
错一丝!全盘崩溃!万劫不复!
工具:“九窍星芯”。
一根布满复杂孔洞、细如鱼骨针的探杆。李墨将其缓缓探入那如同无数微缩筋腱交织的核心传动区。当他将悬臂一端小心送入预定方位时,“九窍星芯”表面的孔洞内,顿时涌现出极其微弱的、仿佛由星光凝聚的丝缕!
蓝白色的细丝光芒,如同最灵活的神之触须,精准而柔和地牵引着悬臂,避开沿途无数细微的阻碍节点,稳稳地、无声地,在几乎不可能的空间内将其安置回唯一正确的位置!那光芒细丝仿佛能传递力量,更传递着所有内部结构和谐共鸣的必要信息!如同为迷途的星辰重新接续星轨!
第六步——最终的连接!
矫正悬臂到位!巨大的匣体创口补块已成!
如何接续?如何弥合?如何让残存与新生完美交融为一体,共同承载那惊天的机括神威?
普通木胶?铁钉?在如此精微的结构面前,都是亵渎和毁灭!
李墨的目光,最终投向千机引最深处——那里静静躺着一个小巧的、形似微缩玉质捣药臼的物件,其中盛着小半份漆黑粘稠、如同凝固星夜般的膏状物——“星陨髓胶”!
他用一把形如燕尾细钎的工具,小心翼翼地从“玉臼”中挑起一丝微不可见的、漆黑如墨却又隐现金色星芒的胶状物。这点胶状物被极其精妙、均匀地涂抹在断裂悬臂的接合面上、在补块的对接边缘、在每一处需要彻底弥合如初的细微缝隙之中!
当最后一丝“星陨髓胶”涂抹完毕。
李墨的动作彻底停滞。油灯的光线仿佛都凝固了。他屏住呼吸,双瞳收缩如针尖,死死盯住那些涂抹了“星髓”的关键位置。
没有火光,没有异香爆发。只有一种无法用感官直接捕捉的、深沉到令人心悸的力量在无声地弥漫。
那涂抹了星陨髓胶的接合面……正在发生难以理解的变化!
断裂悬臂的两端断茬,接触点附近的木质纤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软化、活化!它们不再是冰冷的木材,更像是拥有了微弱灵性!根根坚韧的木丝如同最微小的活虫,向着对方延伸、探入、缠绕、融合!接口处那狰狞的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填平!
而那巨大的、被接回去的黄花梨补块,其边缘与金丝楠木匣体原壁的结合处,更是如同水乳交融!两种不同但相似的木纹仿佛流动了起来,相互渗透、错接、重新生长!色彩、纹理、质感向着完美的和谐快速转变!曾经如同伤疤般丑陋的结合线,在眨眼间淡化、消失!最终……浑然一体!唯有在最锐利的目光、最仔细的探查下,才能隐隐发觉一线仿佛天然生长分界的影子!如同凤凰新生的一缕尾羽!
整个核心区域的断臂接驳!所有断裂的、错位的精微构件!也都在那星陨髓胶无上神能的作用下,无声而彻底地接续、弥合!
完成了!
最后一丝断裂的神经被完美接续!
最后一块破碎的匣体补片被彻底融合!
最后一道扭曲的榫卯结构被抚平复位!
油灯的火苗跳跃了一下,光影变幻,落在那静静矗立的百鸟朝凤匣上。
金丝楠木的纹理温润流淌,华光内蕴,如古玉生辉。通体再无一丝裂痕、一处凹缺!曾经遍及周身的狰狞疤痕,此刻尽数被抚平,只余下木材本身温厚圆融的包浆光泽!
匣盖上,那幅惊世骇俗的“百鸟朝凤”巨雕,曾经断碎的翎羽被重新勾勒,每一丝毛羽都透着生命的灵动!断裂扭曲的鸟喙被修复如神工,圆睁的眼珠精光流转!撞击粉碎的凤首华丽重现!那巨大的双翼在平滑如镜的木面上展开,仿佛下一刻便要裂匣而出!百鸟环绕飞翔的姿态各异,振翅的力感,收翼的凝定,引颈的欢鸣……尽皆复归神妙!整个画面气韵贯通,磅礴神圣,栩栩如生!昔日废墟荡然无存,眼前分明是一件即将破茧、展翅欲飞的旷世奇珍!
尤其是修复过的前匣角,黄花梨与金丝楠木纹理交织融合之处,隐隐形成了一片如同燃烧凤羽般的天然祥云纹路,巧夺天工!浑然天成!
匣底那个磨损的“鲁”字印记,虽依旧模糊,但轮廓却被修复者有意无意地打磨得更加清晰了几分,如同跨越时空的落款。
“成了……” 一声嘶哑破碎的呻吟从李墨喉头深处艰难挤出。那声音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仿佛耗尽了他最后所有的心神,从支离破碎的躯壳里强行抽取出一丝生命力。
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拉长他佝偻在桌前的影子,凝固如同磐石。
他缓缓地抬起那只饱经摧残、此刻依旧微微颤抖的手。目光穿透汗水、血污、凝固在指缝间的木屑与细碎金芒,聚焦在百鸟朝凤匣盖上——那只修复如新、华美绝伦的凤凰巨兽的左翼根部羽翎深处!
记忆中碎片般的指引撕裂了时空!那浑身沾满木屑的老者,用尽神魂最后力量的嘶吼穿透耳膜!
“左翼之下!翎羽之中!”
李墨布满血丝的眼瞳猛地收缩!视野锁定!就在那流光溢彩、层层叠叠的华丽左翼翎羽根部内侧——一个极其隐蔽、与一根普通飞羽完美融为一体的凸起!它被雕刻成一根略微上翘的羽毛尖梢!若不细看,绝难发现它与周围千万根羽毛的区别!
就是它!
凤凰昂首,似要长鸣九天!李墨的手沉稳如山,悬在那翎羽凸起之上,指尖沾满汗血与金尘。灯火将最后一缕能量燃尽,室内仅余窗隙透入的惨淡星辉。
压!
指尖带着千钧的虔诚与万载的宿命,决绝而下!
“咔嗒——”
一声清脆、悦耳、如同天地之间第一颗朝露坠落的声响!
清晰地在寂灭的黑暗中骤然响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