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撞向岩石的瞬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反而像是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膜。睁开眼,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既不是后山,也不是任何我认识的地方。
天空是一种病态的暗红色,没有太阳,却有一种来源不明的光笼罩着一切。周围的树木扭曲变形,枝干像痛苦的手臂一样伸向天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
小芳?我小声呼唤,声音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沉闷。
没有回应。我向前走去,脚下的地面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什么有生命的东西上。每走一步,都发出令人不适的声。
走了一会儿,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化。树木逐渐变成了歪斜的房屋轮廓,我意识到自己正走在一个扭曲版本的村子里。这里的一切都似曾相识,却又陌生得可怕——是几十年前的村子,根据妈妈和姨妈讲述的样子。
远处传来女人的哭声。我循声走去,看到一口古井旁,一个年轻女人正掩面哭泣。她穿着老式的蓝布衣裳,脖子——我屏住呼吸——她的脖子很正常,没有后来那种可怕的长度。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呜咽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我意识到这一定是长颈妇人生前的样子。正当我想靠近时,景象突然变了。现在这个女人站在一间屋子里,面前是一个背对着她的男人。虽然看不见脸,但从身形上,我认出了那是年轻的姨父。
你和她断了吗?女人问,声音颤抖。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烦躁地挥了挥手。女人抓住他的手臂:回答我!你和那个贱人断了吗?
男人猛地转身,甩了她一巴掌:闭嘴!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景象再次变化。现在女人站在村口,周围的村民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她的眼睛红肿,显然哭了很久。一个老婆婆(不是给我们符咒的那位)对她吐了口唾沫:不要脸的东西,连自己男人都看不住。
一幕幕场景像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闪过:女人独自在空荡荡的家里,对着镜子梳理头发;她在田间劳作,而其他村民都避开她;她偷听到姨妈(年轻时的样子)和姨父的密会;最后,是那个决定性的夜晚...
女人站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根粗糙的麻绳。她的脸上已经没有泪水,只有一种可怕的平静。她把绳子系在房梁上,打了个结,然后把自己的脖子套进去。
这样...就结束了...她喃喃自语。
凳子被踢倒的瞬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绳子不够长!她的脚还能碰到地面,无法立刻死去。她痛苦地挣扎着,脖子被拉得越来越长,眼睛凸出,舌头伸出...
我尖叫着捂住眼睛,但那可怕的画面已经烙在我的脑海里。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景象又变了。我站在一个熟悉的房间里——是姨妈家的二楼,但看起来更新一些。角落里,小芳蜷缩成一团,手里紧紧攥着那块颈骨。长脖子女人飘在她旁边,脖子缠绕着小芳的身体。
小芳!我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小芳抬起头,眼睛依然全黑,但表情比之前更痛苦了:表...姐...好...痛...
长脖子女人转向我,那张惨白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微笑: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痛苦...
我看到了,我声音发抖,我看到了你的遭遇...那确实很痛苦...但小芳是无辜的!她什么也没做错!
无...辜?女人的脖子像蛇一样扭动着,她的父亲...辜负了我...她的妈妈...抢走了我的爱人...他们的罪...由他们孩子来偿...很公平...
我鼓起勇气向前一步,小芳那么喜欢你!她经常去你坟前放野花,记得吗?她总是说后山有个孤独的阿姨需要陪伴!
女人的动作顿了一下。小芳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黑色的眼睛里流出了透明的泪水——是小芳自己的眼泪。
阿...姨...小芳艰难地说,我...给你...采过...花...
长脖子女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脖子松开了小芳一些:不...不要...骗我...
不是骗你!我赶紧说,小芳心地善良,她同情你的遭遇。如果你伤害她,那和你憎恨的那些伤害你的人有什么区别?
女人的脸扭曲着,似乎在挣扎。周围的空气开始剧烈波动,整个空间像水面一样晃动起来。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妈妈和姨妈的呼唤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小雨!小芳!
妈!我们在这里!我用尽全力喊道。
空间的一角突然撕裂开来,妈妈、姨父和老婆婆的身影出现在裂缝那边。他们看起来焦急万分,老婆婆手里拿着那个绿色火焰的灯笼。
找到了!老婆婆喊道,她们在怨灵的界域里!
妈妈想冲进来,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姨父跪在地上,对着长脖子女人磕头:放过孩子们!惩罚我吧!是我辜负了你!
长脖子女人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声:太...迟了...现在...我要你们...体会...我的痛苦...
她的脖子突然伸长,向裂缝外的姨父袭去。姨父没有躲避,闭上眼睛等待着。就在那可怕的脖子即将缠上他的瞬间,姨妈冲上前,挡在了姨父前面!
小芳尖叫出声。
长脖子女人的脖子缠绕住了姨妈的脖子,开始收紧。姨妈的脸迅速涨红,眼睛凸出,舌头不自觉地伸出——就像当年上吊的女人一样。
姨父扑上去,试图掰开那缠绕的脖子,但无济于事。老婆婆在一旁快速念诵着什么,但看起来效果有限。
小芳突然从我身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长脖子女人走去。令我惊讶的是,她的眼睛已经恢复了一些正常,虽然仍有大片的黑色。
阿...姨...小芳用她自己的声音说,不要...这样...我...喜欢你...
她伸出手,轻轻碰触长脖子女人的脸。那一瞬间,女人发出一声既像痛苦又像解脱的尖叫,脖子松开了姨妈。姨妈瘫倒在地,剧烈咳嗽着。
小芳继续轻声说:我...以后...还给你...采花...好吗?
长脖子女人的表情开始变化,狰狞逐渐褪去,露出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悲伤。黑色的泪水从她眼中流出。
我...只是...想要...被爱...她低声说,声音不再沙哑,而是一个普通女人的声音。
老婆婆看准时机,高声念出一段咒语,将绿色火焰的灯笼扔进了这个空间。火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长脖子女人和小芳之间的地面上。
现在!老婆婆喊道,把骨头放回去!
小芳——现在看起来完全是她自己了——将那块颈骨轻轻放在火焰旁边。令人惊讶的是,骨头自动飞向了长脖子女人,与她连接在一起。
原谅...我们...姨父跪着说,我们年轻时的愚蠢伤害了你...我们愿意承担后果...只求你放过孩子们...
姨妈也艰难地爬起来,跪在一旁:我也请求你的原谅...为我的过错...
长脖子女人看着他们,又看了看我和小芳。渐渐地,她的样子开始变化——脖子缩短了一些,面容不再狰狞,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悲伤的年轻女子。
我...累了...她说,这么多年...恨...太累了...
老婆婆点点头:是时候放下了。我们会好好安葬你,每年祭拜,让你的灵魂得到安息。
女人最后看了小芳一眼,小芳对她露出一个怯生生的微笑。女人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想回以一个微笑。然后,她的身影开始变淡,像晨雾一样逐渐消散。
周围的诡异空间也开始崩塌,扭曲的树木和房屋像融化的蜡一样变形、消失。我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再睁开眼时,我们回到了现实世界的后山乱葬岗。晨光已经照亮了东方的天空,鸟叫声取代了之前的死寂。小芳躺在我身边,呼吸平稳,眼睛闭着,但表情平静。
小雨!我妈冲过来,抱着我,泪水滚落。
姨妈和姨父也围过来,两人脖子上都有一圈淤青,但看起来精神尚好。老婆婆捡起那块颈骨,小心地放回红布上的骸骨旁边。
结束了,老婆婆说,她的怨气已经散了。
真的吗?我小声问,仍然不敢相信。
老婆婆点点头:她最后选择了原谅。这很不容易,尤其是对怨灵来说。她看了看姨妈和姨父,你们的忏悔和牺牲也很关键。愿意替对方承受痛苦,这打动了她的心。
姨妈抱住了小芳,抱得那么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我能看到到她在发抖,听到她在小芳耳边低声啜泣:对不起...对不起...
三天后,我们在老婆婆的主持下,为长颈怨妇——现在我们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李秀兰——举行了正式的安葬仪式。她的骸骨被小心地放入一口新棺材,葬在后山一个向阳的坡地上,立了石碑,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小芳恢复得很快,除了偶尔会做噩梦外,没有其他异常。她甚至要求每周去李秀兰的坟前放一束野花,说这是她答应过的。
我和妈妈在姨妈家多住了一周才离开。临走的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李秀兰。但这次,她看起来平和多了,脖子是正常长度,站在一片开满野花的山坡上,对我轻轻点头,然后转身走向远方。
醒来时,我发现枕边有一朵新鲜的野花,花瓣上还带着晨露。我不知道这是小芳放的,还是别的什么。但我小心地把它夹在了日记本里,作为这段恐怖又奇异的经历的纪念。
回家后,我脖子上的淤青慢慢消退了,但那段记忆永远留在了我的脑海里。有时夜深人静,我还会想起那张苍白的脸和长得不可思议的脖子。但更多的是想起她最后的样子——一个终于得到安息的普通女子。
而每当我看到小芳在阳光下欢笑的样子,就会想起在那个可怕的灵异空间里,是她纯真的话语最终打动了那个充满怨恨的灵魂。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孩子们有时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因为他们心中还保留着那份未被世俗污染的真诚与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