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娥抱着三个月大的小石头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初夏的风带着槐花的香气拂过娘俩的脸庞。小石头突然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院墙角落,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可他却地一声大哭起来,小手拼命往空中抓挠,仿佛在驱赶什么可怕的东西。
乖宝,怎么了?娘在这儿呢,不怕不怕。秀娥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却感觉怀中的小身子绷得紧紧的,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了。小石头总是无缘无故地盯着空荡荡的地方大哭,怎么哄都哄不好。秀娥心里发毛,抬头看向那个角落——阳光正好照在那里,连只蚂蚁都没有。
秀娥啊,你家小石头又闹了?隔壁的王婶隔着篱笆问道,要不去找张真人看看吧,我瞧着这孩子不太对劲。
秀娥点点头,心里越发不安。张真人是村里道观的老道士,据说有些真本事。她决定明天一早就带孩子去看看。
第二天清晨,秀娥抱着小石头来到村东头的小道观。观里香烟缭绕,张真人正在给一个老婆婆把脉。见秀娥进来,他抬头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孩子...张真人放下老婆婆的手,快步走过来,伸出枯瘦的手指在小石头眼前晃了晃。小石头的眼睛跟着手指转动,却在某个瞬间突然定住,死死盯着张真人身后,小脸皱成一团,又要哭起来。
张真人迅速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符,在空中一挥,符纸无火自燃。小石头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大眼睛里还噙着泪水。
小孩子天生阴阳眼,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张真人压低声音说,刚才我身后就站着一个。
秀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抱紧了怀中的孩子:那...那可怎么办?
张真人叹了口气:这种阴阳眼是天生的,封不住,长大就好了。现在孩子还小,魂魄不稳,容易被那些东西惊扰。你要记住,太阳落山前必须回家,天黑后阴气重,孩子容易。
秀娥连连点头,心里却半信半疑。她付了香火钱,抱着小石头往家走。路上遇到几个村妇在井边洗衣,见她从道观方向回来,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秀娥,带孩子去看张真人了?李嫂甩了甩手上的水,小石头是不是夜里总哭?
秀娥勉强笑笑:是啊,张真人说孩子小,容易受惊。
哎呀,你可别不信。李嫂压低声音,我娘家侄子小时候也这样,有天晚上回来晚了,第二天就高烧不退,差点没救回来。后来请了神婆叫魂才好的。
秀娥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张真人的警告。从那天起,她严格遵循日落前回家的规矩,小石头果然哭闹少了许多。
然而意外总是来得突然。那天下午,秀娥正在河边洗衣服,突然听到有人大喊:刘家媳妇要生了,稳婆还没到!谁会接生?
秀娥的母亲曾是村里的接生婆,她从小耳濡目染,会些基本手法。人命关天,她顾不得多想,抱起在旁边玩耍的小石头就往刘家跑。
刘家媳妇难产,秀娥忙得满头大汗,等孩子终于平安落地,天已经全黑了。她这才想起张真人的警告,慌忙抱起小石头往家赶。
夜里的山路格外阴森,月光被云层遮挡,秀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怀中的小石头突然不安分起来,小手抓着她的衣襟,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路旁的树林。
乖,快到家了...秀娥话音未落,小石头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声音不像是婴儿的哭声,倒像是某种恐惧到极点的尖叫。
秀娥只觉得一股阴冷的风从背后袭来,吹得她后颈汗毛直立。她不敢回头,加快脚步往家跑。小石头的哭声越来越弱,等回到家时,孩子已经脸色发青,双眼紧闭,怎么叫都没有反应。
当家的!当家的!秀娥的丈夫大柱从屋里跑出来,一见孩子模样也慌了神,这是怎么了?
快去找张真人!快!秀娥声音都变了调。
大柱飞奔出门,不多时带着张真人匆匆赶来。老道士一进门就皱起眉头,从怀中掏出一把糯米撒在门口,又点燃三炷香插在门框上。
孩子魂被勾走了。张真人摸了摸小石头的额头,翻开眼皮看了看,引路鬼,专门勾小孩子的魂去充阴兵。
秀娥一听差点晕过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真人救命!求求您救救我儿子!
张真人扶起她:现在哭没用。孩子还有气息,说明魂魄还没走远。我要做个招魂法事,但需要一件孩子贴身的衣物,还有...他犹豫了一下,孩子的母亲得亲自去叫魂,母子连心,只有你能唤回他。
我去!我什么都愿意做!秀娥抹着眼泪说。
张真人点点头:先准备一只白公鸡、三丈红布、七根新针。今晚子时,我们去村口十字路口做法。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能惊慌,更不能回头。
夜深人静,村口十字路口空无一人。张真人用红布围出一个圈,让秀娥抱着小石头坐在中间。他把白公鸡拴在红布外,开始念念有词地绕着圈子走。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张真人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空灵。突然,拴着的公鸡扑棱着翅膀惊叫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秀娥感到一阵刺骨的寒风袭来,怀中的小石头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她按照张真人的嘱咐,轻声呼唤:小石头,回家啦...娘在这儿呢...
风越来越大,红布猎猎作响。秀娥隐约听到有小孩的笑声从远处传来,那笑声诡异非常,时远时近。她强忍着恐惧,继续呼唤儿子的名字。
张真人的步伐越来越快,手中的铜铃摇得震天响。突然,他停下脚步,对着黑暗处大喝一声:大胆孽障!还不速速放人!
秀娥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看到几个模糊的小影子从黑暗中跑过。怀中的小石头突然睁开眼睛,虚弱地哭了一声,又昏睡过去。
追回来了部分魂魄,但主魂还在它们手里。张真人气喘吁吁地说,它们不肯放人...除非...
除非什么?秀娥急切地问。
除非用活人的魂魄去换。张真人沉重地说,而且必须是至亲之人。
秀娥毫不犹豫:用我的!
张真人摇摇头:没那么简单。它们要的是活人下去陪它们玩...这一去,恐怕就回不来了。
秀娥看着怀中脸色苍白如纸的儿子,心如刀绞:那怎么办?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张真人沉思片刻:还有一个法子,但极其危险。我可以带你去阴间走一趟,亲自找回孩子的魂魄。但你要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应答,更不能吃那里的任何东西。天亮前我们必须回来,否则就永远回不来了。
秀娥坚定地点头:我去。
张真人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根红绳,一端系在秀娥手腕上,另一端系在自己手腕上:引魂绳不能断,否则我们就会迷失在阴间。记住,跟紧我,别走散。
他让大柱抱着小石头回家等着,然后在路口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口中念念有词。秀娥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周围的景象完全变了。
他们站在一条雾气弥漫的小路上,两旁是扭曲的树木,树上挂着许多白色的布条,在无风的情况下轻轻摆动。远处隐约可见点点绿色的火光。
这是黄泉路。张真人低声说,跟紧我,别东张西望。
秀娥紧紧跟着张真人,手腕上的红绳绷得笔直。雾气中不时传来窃窃私语声,有时还能感觉到有冰冷的手指擦过她的手臂,但她牢记张真人的嘱咐,既不回头也不应答。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座破败的石桥,桥下是漆黑如墨的河水。桥头坐着个老婆婆,正在煮一锅冒着绿烟的汤。
生人过桥,需饮汤一碗。老婆婆头也不抬地说。
张真人从袖中摸出三枚铜钱放在地上:婆婆行个方便,我们寻人即回。
老婆婆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们,突然咧嘴一笑,露出稀疏的黑牙:找那小娃娃是吧?刚才过去一群小鬼带着呢,往无归城去了。
秀娥一听差点叫出声,张真人暗中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别说话。他向老婆婆道了谢,拉着秀娥快步过桥。
无归城是阴间鬼市,聚集了各种孤魂野鬼。张真人低声解释,我们要抓紧时间,天亮前必须回去。
过了桥,雾气更浓了。远处隐约可见一座城池的轮廓,城门上挂着两盏惨白的灯笼。走近了才发现,那城门竟是用人骨垒成的,灯笼则是两个骷髅头,眼中跳动着绿色的火焰。
城门处人来人往——如果那些飘忽的影子能称为的话。它们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拖着长长的肠子,有的脑袋只剩半边,却都在有说有笑地进出城门。
秀娥吓得腿软,但想到儿子,又鼓起勇气跟着张真人往里走。城里的景象更加骇人:街道两旁摆满了摊位,卖的都是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泡在血水里的眼珠、串成串的人手指、还在跳动的心脏...
别看。张真人低声警告,这些都是幻觉,专迷惑生人的。
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鬼市,来到一处空地。那里有一群小鬼在玩耍,它们皮肤青紫,眼睛大得不成比例,正围着一个发光的球体又蹦又跳。
秀娥定睛一看,那球体中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人影——正是小石头!
在那儿!她差点喊出声,被张真人及时制止。
别惊动它们。张真人从怀中掏出一把纸钱,撒向远处。小鬼们立刻被吸引,争先恐后地去捡。他趁机拉着秀娥靠近那个光球。
光球中的小石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秀娥心如刀绞,伸手想去触碰,却被张真人拦住。
直接碰会惊动它们。他掏出一张黄符,贴在光球上,低声念咒。光球慢慢飘起,向他们靠近。
就在这时,捡完纸钱的小鬼们发现了他们,发出刺耳的尖叫。整个鬼市的鬼魂都停下动作,齐刷刷地看向他们。
张真人大喊一声,抓起光球就往城门方向冲。秀娥紧跟在后,耳边是无数鬼魂的嚎叫声。
城门正在缓缓关闭!张真人咬破手指,在掌心画了个血符,对着城门一拍:
城门震动了一下,停住了。他们趁机冲了出去,身后是潮水般涌来的鬼魂。
跑过石桥时,那老婆婆已经不见了,汤锅翻倒在地,绿色的液体流得到处都是。秀娥不小心踩到,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张真人一把拉住她,但红绳却被扯断了!
糟了!张真人脸色大变,快抓住我的手!
秀娥拼命向前伸手,却看到张真人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张真人发出一声闷哼,倒在了地上。
真人!秀娥想回去救他,却发现自己手腕上的断绳正发出微弱的红光,指向来时的路。
她面临两难抉择:回去救张真人,还是带着儿子的魂魄离开?就在这时,光球中的小石头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哭声。
秀娥泪流满面,对着倒地的张真人鞠了一躬,然后抱着光球沿着红光指引的方向狂奔。身后的鬼哭狼嚎越来越近,雾气中伸出无数苍白的手想要抓住她。
就在她快要精疲力竭时,前方出现了一点亮光。秀娥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那光亮,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秀娥!秀娥!熟悉的声音将她唤醒。秀娥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村口的十字路口,大柱正焦急地拍着她的脸。东方已经泛白,天快亮了。
小石头...小石头呢?她虚弱地问。
大柱扶她坐起来:在家里,烧已经退了,刚才还睁开眼睛看了看。
秀娥这才发现自己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包,里面包着小石头平时穿的一件小衣服。她颤抖着打开,衣服上沾满了香灰,但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手印,正慢慢消散在晨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