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清与天刑宗修士的突袭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阴霾中掠过的一道闪电,留下满地狼藉与凝重的气氛。魔宫护卫有数人受伤,所幸无人陨落。度法祭司布阵被打断,遭受轻微反噬,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苏婉清等人消失的方向,又深深看了一眼顾白和几乎瘫软在他身侧的妖姬,最终只是冷哼一声,开始检查阵法受损情况。
顾白没有理会度法的心思。他半抱着妖姬,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冰冷和剧烈颤抖。那口鲜血并非全然作伪,魔核反噬加上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吓,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她软软地靠在他身上,呼吸微弱,意识似乎都有些模糊,只是本能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这种全然依赖的姿态,若是往日,只会激起顾白的厌弃。但此刻,他心中却升起一种奇异的掌控感。看,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魔主,这个视他如草芥的女人,如今生死皆系于他一念之间。他甚至能通过锁魂链,感受到她灵魂深处传来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微弱求生欲。
“青萝。”顾白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带人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加强警戒,方圆五十里内,不允许任何可疑之人靠近。”
“是!”青萝立刻领命,指挥手下行动。她看向顾白怀中气息奄奄的妖姬,眼中担忧更甚,但此刻顾白才是绝对的主心骨。
顾白低头,看向妖姬苍白汗湿的脸。她眼睫紧闭,眉头痛苦地蹙着,失去了平日里的冰冷与暴戾,只剩下脆弱。他伸出手指,看似轻柔地拂开她黏在额前的一缕湿发,动作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情,但眼神却是一片冰封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
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在刚刚稳住气息的度法眼中,让他浑浊的眸子闪了闪,若有所思。而落在远处,借助一件隐匿法器并未真正远离、正暗中观察的苏婉清眼中,则让她心头莫名一刺。
苏婉清隐藏在空间褶皱中,死死盯着断崖上的情景。她看到顾白是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妖姬护在身后,看到他是如何冷静地挡下她的攻击,更看到此刻他低头凝视妖姬时,那看似“温柔”的动作!这和她预想的完全不同!顾白不是恨妖姬入骨吗?为何会流露出这般姿态?难道他之前的恨意是伪装?还是说……在这短短时日的纠缠中,竟真的生了什么她无法理解的情愫?
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交织在一起,让苏婉清几乎要立刻现身质问。但她强行按捺住了。冲动是魔鬼,她需要冷静。顾白此人,心思深沉,此举或许另有深意?是在做戏给谁看?给她?给度法?还是……真的对那妖女生出了异样心思?
无论哪种可能,都让苏婉清感到事情脱离了掌控。她原本的计划是利用顾白的恨意联手除掉妖姬,再图谋残魂和魔域。可现在,顾白对妖姬的态度暧昧不明,这让她极度不安。她对阿白的执念,不容许有任何意外的变数,尤其是来自一个“替身”的变数!
断崖上,顾白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苏婉清藏身的大致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他知道她没走远,他知道她在看。刚才那个拂发的动作,半是真觉得碍事,半是……做给她看的。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要让苏婉清猜忌,要让她不确定,要让她因为这份不确定而更加关注他,更加试图去解读他每一个行为背后的含义。在这种持续的、主动的关注和解读中,她对他的印象才会不断加深,那颗名为“可能性”的种子才会悄然发芽。
“此地不宜久留。”顾白收回目光,对度法说道,“阵法已破,魔气躁动更甚。先退回哨站,从长计议。”
度法点了点头,没有反对。刚才的袭击也让他心生警惕。
顾白打横抱起几乎失去意识的妖姬,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异常稳定。他不再看她,径直向哨站走去。妖姬在他怀中轻得如同羽毛,那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带来一丝冰凉的痒意。
退回相对安全的哨站,顾白将妖姬安置在唯一的静室中,吩咐青萝仔细照料。他则与度法、几位魔将聚集在外间,商讨后续。
“苏婉清此次袭击,时机把握精准,显然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一位魔将沉声道,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度法。内部有奸细的怀疑几乎写在脸上。
度法面色不变,淡淡道:“葬魔渊异动,引来各方关注不足为奇。当务之急,是尽快稳定裂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老朽需重新推算阵法,但需要时间。”
顾白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沉吟片刻:“稳定裂隙固然重要,但敌暗我明,贸然行动恐再遭暗算。先固守哨站,清除周边隐患,同时……”他看向度法,“我需要关于那种能引动苏婉清亲自前来寻找的‘特殊矿物’的更多信息。”
度法眼中精光一闪:“顾客卿对那矿物感兴趣?”
“知己知彼而已。”顾白语气平淡,“苏婉清想要的东西,或许能成为我们引蛇出洞的诱饵。”
度法捋须沉吟,未置可否,但显然将顾白的话记在了心里。
静室内,妖姬在青萝的照料下缓缓苏醒。意识回笼的瞬间,袭来的便是魔核隐隐作痛的虚弱感和喉咙口的血腥气。她睁开眼,看到的是简陋的石屋顶,以及守在一旁面露关切的青萝。
“陛下,您醒了?”青萝连忙递上温水。
妖姬没有接,她怔怔地躺着,昏迷前的画面一幕幕在脑中回放:恐怖的裂隙,狂暴的魔气,苏婉清凌厉的刺杀,还有……顾白将她护在身后的身影,以及他低头时那看似轻柔的动作。
为什么?
他明明那么恨她。
是了,是因为锁魂链吧。她若死了,他也会受到重创。所以,他救她,只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稍安,却又涌起一股更深的悲凉。原来他们之间,连恨意都变得如此……功利。她的生死,仅仅取决于对另一个人是否有价值。
而此刻,通过锁魂链,她能隐约感受到外间顾白正在冷静地部署,商讨着如何应对危机,如何利用敌人。那种掌控一切的冷静和谋略,与她此刻的虚弱无能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心底滋生。恨意依旧,恐惧未消,但在这绝望的深渊里,那个她最恨的人,却成了她唯一能感知到的、强大的存在。这种扭曲的依赖感,如同藤蔓,在恨意的废墟上,悄然缠绕。
哨站外,夜色渐浓。葬魔渊的咆哮声远远传来,如同野兽的低吼。顾白站在哨站了望台上,望着远方那暗紫色的气柱,眼神深邃。
苏婉清的影子在他脑中浮现。他知道,刚才的那场戏,已经在她心里投下了石子。接下来,他需要给她更多“线索”,让她自己去拼凑出一个她愿意相信的“真相”。
而静室中的妖姬,则在这孤立无援的险境中,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与顾白之间的锁魂链,捆缚的不仅是身体和力量,或许还有……某种正在畸变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