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院,客房。
与阴冷潮湿的停尸房不同,这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空气中还焚着安神的檀香。桌上,不仅有热茶,还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
若非门外时刻有两名衙役站岗,这里倒真像是一处静心休养的雅致所在。
苏文渊盘膝坐在床榻上,手中捏着那枚墨璃赠予的养神丹。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清凉的暖流,迅速滋润着他干涸的神魂与亏空的身体。
他正在复盘。
复盘从穿越到现在,发生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遇到的每一个人。
方昭云的豪爽,墨璃的清冷与纯粹,刘德海的伪善,刘师爷的阴狠……一张张面孔在他脑海中闪过,共同构筑起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张关系网的雏形。
他很清楚,自己看似暂时安全,实则已是风暴的中心。
刘德海绝不会善罢甘休。一个身怀奇遇,还掌握了他与天狼部勾结证据的童生,就像一根扎在他喉咙里的刺,不拔不快。
之所以没有立刻动手,无非是三点顾忌:
一,忌惮他身上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传承,怕惹上不该惹的存在。
二,忌惮墨璃这位背景神秘的道修,以及她那能勘破虚实的神识。
三,忌惮方昭云这个军中愣头青,怕事情闹大,引来郡城甚至国都的注意。
“所以,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将我彻底掌控在手中,慢慢试探,直到摸清我的底细。”苏文渊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而我,则需要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尽快提升自己。”
如何提升?
答案,就在他的脑海深处——那座宏伟的记忆宫殿。
他心念一动,意识再次沉入那片浩瀚的典籍星海。这一次,不再是被动的应激反应,而是主动的探索。
他发现,这些典籍并非死物。当他的意识触碰到《论语》时,能感受到一股温润、中正平和的仁之意;触碰到《孙子兵法》时,则能感受到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意。
“原来如此……这些典籍,就是我修行的根本!”
他心中豁然开朗。
这个世界的儒生,需要通过诵读、理解有限的圣贤经典来开启启蒙,通过以往的记忆,他发现这个世界很奇怪,有部分前世的典籍,比如孔圣人的《论语》。但是更多的前世许多经典典籍在这个世界都没出现过,当然也可能是他还未接触到。不管如何,他拥有整个华夏文明的瑰宝。他的起点,已经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他尝试着,将自己的心神,沉浸在《论语》的篇章中。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随着他对经义的理解与共鸣,一丝丝微弱却无比精纯的乳白色气,从记忆宫殿中逸散而出,融入他这具身体的四肢百骸。这正是儒道修行的根基——真知之气。
他的修为,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从一个空有境界却无根基的伪物,向着真正的致知境,飞速迈进。
就在他沉浸于修炼之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
“苏公子,县尊大人有请。”门外传来一名衙役公事公办的声音。
苏文渊缓缓收功,眼中精光一闪。
该来的,还是来了。
……
县衙,书房。
刘德海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刘师爷一人。他的面前,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局。
苏文渊走进来时,他正拈着一枚黑子,作沉思状。
“苏公子,身体好些了?”刘德海头也不抬地问道,语气温和,仿佛一个关心晚辈的慈祥长者。
“多谢大人关心,已无大碍。”苏文渊不卑不亢地答道。
“那就好。”刘德海落下棋子,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苏文渊身上,看似随意地问道:“本官听闻,公子在停尸房内,曾言心中有浩然正气,不畏鬼神。本官不才,忝为儒道中人,对此颇为感兴趣。不知公子可否为本官解惑一二?”
这就是试探。
而且是堂而皇之的,以切磋学问为名的试探。
刘师爷站在一旁,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大人要出手了。
苏文渊心中了然。这一关,避无可避。
他躬身一礼,平静地说道:“学生不敢称解惑,只是心中偶有所感,愿与大人交流。”
“好!”刘德海抚掌一笑,眼中却寒光一闪。
他缓缓站起身,在书房中踱步,口中吟道:“风、雨,乃天地之常象。然则,狂风可摧屋,暴雨可毁田。圣人云,当以礼为堤,以德为坝,方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随着他的吟诵,一股无形的压力,开始在书房内弥漫。
这不是单纯的官威,而是一种真正的儒道手段——言随心动。
这是正心境儒修最常用的对敌或影响他人的方式。他们将自己的意志与理解,融入到对天地至理的阐述中,从而引动天地间相应的力量,对听者的心神造成影响。
在苏文渊的感知中,整个书房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沉重起来。窗外的风声、雨声(虽并未下雨)都仿佛清晰地传入耳中,化作一股压抑、沉闷、令人心生畏惧的力量,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心防。
刘德海想要用这种方式,来测试苏文渊的心志修为,甚至想直接将其心神压垮,好逼问出他身上的秘密。
刘师爷更是从旁协助,他从袖中取出一支通体漆黑的毛笔,笔尖在砚台上一蘸,那墨汁竟如同活物般,散发出一丝丝阴冷的黑气。他提笔在空中虚画,口中念念有词,配合着刘德海的言语,加剧了那股风雨欲来的恐怖氛围。
面对这双重的精神压迫,苏文渊的面色镇定自若。
对于这股压力,他没有试着去抗。因为他知道,以自己目前这点微末的道行,硬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的脑海中,记忆宫殿里的一篇典籍,大放光明。
不是《论语》,不是《孟子》,而是一篇看似与战斗毫不相干的——《中庸》。
他缓缓闭上眼,将《中庸》的核心要义,化为自己的心声。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任你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
任你威逼利诱,我只守我心中中正平和之本。
苏文渊的身上,没有爆发出任何惊天动地的浩然正气,只是散发出一种温润如玉、包容万物的气息。
刘德海和刘师爷施加过来的所有精神压力,在接触到这股气息时,都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消弭于无形。既不反弹,也不对抗,只是……包容、化解。
“嗯?”刘德海的脸色,真正地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文胆之光是苏文渊在生死关头的应激爆发,充满了不确定性。那么此刻,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化解方式,则真正体现出了其对儒道至理的深刻理解和掌控力。
这是一种道理境界上的碾压。
“噗!”
一旁的刘师爷,修为本就浅薄,又是旁门左道,精神力量反噬之下,竟是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手中的黑笔也掉落在地。
刘德海收回威压,惊疑不定地看着苏文渊。
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
苏文渊缓缓睁开眼,对着刘德海,再次躬身一礼,语气依旧谦逊:“大人学究天人,一番话,让学生对‘风雨’二字,有了更深的理解,多谢大人指点。”
他顺势反过来,将这次交锋,定义为了长辈对晚辈的指点。
刘德海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杀意与惊骇,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容,只是这笑容,比哭还难看。
“好……好。苏公子果然是天纵奇才,本官……佩服。”
常规的试探,已经对这个少年无效了。
他心中一转,从桌案上拿起一份烫金的请柬,递给苏文渊。
“苏公子,三日之后,便是我青河县三年一度的县试。以你的才学,若不参加,实乃我青河县一大憾事。”
“这是本官为你特备的荐贴,凭此贴,可免去资格审查,直入考场。”
“本官在考场上,期待你的大作。”
苏文渊接过请柬,入手微沉。
这薄薄的一纸请柬,分量重于千钧。
这不是邀请,而是战书。
刘德海要在自己最熟悉,也最能掌控的领域——科举考场上,对他任意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