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朝会散去,张诚没有像其他官员那样各自回衙,而是立刻回到了位于皇城内的中书政事堂。
他的值房内,早已聚集了户部、度支司、盐铁司的主要官员,人人面色凝重,等待着宰相的决策。
张诚脱下厚重的朝服,换上便于行动的常服,坐到主位之上,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伪宋此策,名为商战,实为乱国之毒计。”
“陛下已有明断,我等需即刻应对,迟缓一日,则市面多乱一分,国库多损一分。”
他目光扫过在场官员。
“伪货倾销,其害有三。”
“其一,冲击正商,使守法商贾无利可图,乃至破产,此乃坏我朝商业根基;”
“其二,诱民趋利,使百姓贪图便宜而购伪货,长远看,钱财流入敌国,资敌以粮,此乃坏我民心;”
“其三,减少税收,商贾倒闭,交易减少,则市舶、商税必然锐减,此乃坏我国用。”
“三者连环,危害甚于刀兵!”
众人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然,应对之道,亦不可鲁莽。”张诚话锋一转。
“若全然禁止,恐激起民怨,且伪货往往通过走私流入,难以禁绝;”
“若大幅加税于正商,则无异于雪上加霜,加速其败亡。”
“故,需刚柔并济,多管齐下。”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一条条布置任务。
“第一,疏堵结合,严查走私。”
“着户部会同刑部、各地转运使,即刻下发文书,严令各边境关隘、水陆码头,加强稽查。”
“凡无我朝正式勘合、路引之货品,尤其来自西境方向者,一律严查。”
“对抓获之走私贩,初犯者货没罚金,再犯者枷号示众,三犯者流放千里!”
“同时,鼓励民间举报,查实者给予货值一成之赏!”
度支司的官员立刻记录。
“第二,短期扶持,助商渡困。”
“着度支司核算,对受冲击严重之丝绸、糖、盐、茶四大行当,凡在官府登记在册之正经商号,免去今岁夏秋两季市税。”
“另,由太府寺出面,以略高于市价之格,定向采购一批正商货品,以充官用,或入库备用,助其周转。”
这条命令让几位官员有些迟疑。
户部尚书小心道:
“张相,免税加之采购,国库支出恐……”
张诚抬手打断。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此时若吝啬小钱,待商号大批倒闭,税源彻底枯竭,损失更大!”
“此乃以一时之耗,保长久之税基!”
户部尚书恍然,不再多言。
“第三,明码标价,以正视听。”
“着京兆尹及各州县,于主要市集设立‘官评榜’。”
“由官府聘请老成匠人、资深商贾,共同评定各类正品货色之公允价格,张榜公示。”
“并注明伪货之害,提醒百姓,勿因小利而失大义。”
“使百姓知晓,何为正价,何为奸商,何为伪货!”
这一条旨在引导舆论,打击伪货的生存土壤。
“第四,提升技艺,降低成本。”
“此乃工部主责,但我等需全力配合。”
“凡工部研制出新法,需试验推广者,各州县官府需提供便利,协调匠人、场地。”
“若有商号自愿采用新法,改良工艺者,可酌情再给予税收减免。”
张诚一条条说着,思路清晰,考虑周全。
他不仅看到了眼前的危机,更着眼于长远的产业升级。
“最后,”他看向众人,语气严肃,“各部需协同联动,信息互通。”
“户部负责总体钱粮调配;度支司负责具体账目核算;盐铁司负责盐糖等专营物资管控;各地官府负责落实执行。”
“每三日,需将进展、困难汇总至政事堂。”
“若有推诿扯皮、执行不力者,莫怪本相无情,定当严参!”
“下官等明白!”众官员齐声应道,感受到这位平日温和的宰相,此刻展现出的雷厉风行。
命令迅速从中书政事堂发出,通过发达的驿传系统,飞向各道州县。
汴梁城内,最先感受到了变化。
走私稽查骤然严格起来,城门、码头的盘查细致了许多,几起试图夹带伪宋丝绸入城的案件被迅速查处,人赃并获,当众枷号,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
同时,市集口的“官评榜”立了起来,白纸黑字写明了各类江南丝绸、闽地茶叶的参考价格,旁边还附有简短告示,说明购买伪货等同于资敌。
太府寺的采购官员也开始出入各大绸缎庄、茶庄,虽然采购量不算巨大,但无疑给困境中的正商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听说了吗?官府开始管了!”
“是啊,还立了牌子,说那便宜‘吴绡’是伪宋来的,买了就是帮敌人!”
“怪不得那么便宜,原来没安好心!”
“还是买正经铺子的东西踏实,贵是贵点,但心里安稳。”
市井之间的议论风向,开始悄然转变。
一些原本贪图便宜买了伪货的百姓,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张诚也没有坐在衙署里空等。
他换上便服,只带着两个随从,亲自到汴梁城的几个主要市集微服私访。
在羊角市,他走进那家之前愁眉不展的绸缎庄。
掌柜的显然没认出便服的宰相,但见其气度不凡,还是热情招呼。
张诚随意看着货架上的绸缎,状似无意地问道:
“掌柜的,近来生意可有好转?”
掌柜的叹了口气,又勉强挤出笑容:
“托您的福,比前些日子是好了些。”
“官府立了榜,又抓了些走私的,那些来历不明的便宜货少了些。”
“再加上……听说官府好像在采购,这心里啊,总算没那么慌了。”
张诚点了点头,又问:
“若工部能研发出织造更快、成本更低的法子,你们可愿意尝试?”
掌柜的眼睛一亮:
“那当然愿意!只要东西好,成本能降下来,谁不愿意?”
“咱们做正经生意的,谁想靠歪门邪道啊!”
走访了几家店铺,听到的反馈大同小异。
张诚心中稍安。
他知道,政策的初步效果已经开始显现。
但这还远远不够。
伪宋的经济攻击不会停止,走私也难以完全禁绝。
最终的胜负,还是要落在工部能否实现技术突破,以及民心能否真正凝聚上。
回到政事堂,他立刻提笔,给正在工部埋头苦干的赵老蔫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陈述市面情况,强调技术突破的紧迫性。
同时,他也草拟了一份给皇帝的奏疏,详细汇报了应对措施的初步成效及后续计划。
放下笔,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张诚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坚定。
这场经济之战,关乎国本,他绝不能有丝毫松懈。
他不仅要稳住市场,更要借此机会,推动大陈的工商业向着更高效、更健康的方向发展。
这,才是对那镜中伪朝及其幕后黑手,最有力的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