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单被截胡的打击,像一记沉重的闷拳,狠狠砸在肖霄和李卫东的胸口。不仅到手的巨额利润飞了,更严重的是,之前为了凑齐那批高质量样品和支付定金,他们几乎掏空了所有的流动资金,甚至还通过王大锤的关系,短期拆借了一部分利息不菲的“水钱”。如今生意黄了,资金链瞬间绷紧到了极限,随时可能断裂。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弥漫着失败和愤怒的焦糊味。
李卫东像一头困兽,在房间里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从那个凭空冒出的“昌盛贸易”骂到背后下黑手的陈国平,再到宾馆那边见利忘义的采购科,情绪激动处,甚至狠狠一脚踹在墙角堆放的废纸箱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妈的!阴险!太他妈阴险了!这是要把咱们往死里整啊!霄子!肯定是陈国平!绝对是那个王八蛋搞的鬼!还有李红梅那个吃里扒外的娘们!肯定是她把消息漏出去的!”李卫双眼赤红,猛地冲到肖霄面前,“咱们这就去找王大锤!带上兄弟,去把那什么狗屁昌盛贸易砸了!再去堵陈国平那个孙子!大不了鱼死网破!”
相比李卫东的暴怒,肖霄却显得异常沉默和冷静。他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低垂,盯着地上被李卫东踢散的纸屑,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线索来。只是那紧抿的嘴唇和微微抽搐的太阳穴,泄露了他内心同样汹涌的怒火和压抑。
“砸了?然后呢?”肖霄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让公安局把我们都抓进去?正好如了陈国平的意?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们彻底踩死?”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眼睁睁看着咱们的血汗钱打水漂?!还欠一屁股债?!”李卫东不甘心地低吼。
“算?”肖霄缓缓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锐利,“怎么可能算。但现在,发火解决不了问题。我们需要搞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夜幕和苏州河上零星亮起的灯火。“昌盛贸易……百分之十五的降价……这根本不是正常的商业竞争。这就像你知道对方手里捏着什么牌,然后提前出了更大的牌管死你。卫东,你想想,谁能这么清楚地知道我们的底牌?”
李卫东愣了一下,怒火稍熄,眉头紧紧皱起:“底牌……我们的报价,交货期,样品规格……知道这些的,除了咱俩,就是……周老板那边的秘书?宾馆采购科?还有……南方老黄那边?再有就是……”他猛地顿住,脸色变得难看无比,“……李红梅?她虽然不知道具体数字,但上次通话,我好像……好像跟她抱怨过这批货压资金压得厉害,利润薄得像纸……”
“抱怨过?”肖霄的目光倏地锐利起来,像鹰一样盯住李卫东,“具体怎么说的?”
李卫东挠着头,努力回忆:“就是……就是上次她打电话来,东拉西扯,问生意怎么样,我说还行,就是最近接了笔大单,垫资垫得老子裤腰带都勒紧了,赚不了几个钱,纯属赚吆喝……大概就这意思……我他妈就是随口一说……”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上露出懊悔和难以置信的神情。
“随口一说……”肖霄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足够了。对于有心人来说,这一点信息,加上对我们行事风格的了解,足够推算出大致的价格区间和我们的压力点。陈国平那边,肯定有懂行的人。”
他几乎可以断定,李红梅就是那个无意中(或者有意?)泄露了关键信息的漏洞。而陈国平,则精准地抓住了这个机会,迅速组织起了这个致命的狙击。
“可是……可是就算知道底价,他们怎么可能把价格压到那么低?除非他们亏本赚吆喝,或者……”李卫东还是想不通。
“或者,他们的货根本就有问题。”肖霄冷冷地接话,“或者,他们压根就没打算长期做这笔生意,唯一的目的,就是抢走我们的订单,消耗我们的资金,打击我们的信誉!”
他越想越清晰,陈国平的这条毒计,环环相扣,阴损至极:
1. 精准情报:通过李红梅或其他可能的渠道(比如宾馆内部被买通的人),获取他们的底价和弱点。
2. 成立空壳:临时成立“昌盛贸易”这样的皮包公司,专门用于这次狙击,事后可以轻易注销,无从追查。
3. 低价倾销:以明显低于成本的价格报价,哪怕自己亏钱,也要抢走订单。这笔亏损,对陈国平而言,或许只是九牛一毛,或者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补偿(比如用昌盛贸易从别处赚钱补贴,或者干脆就是陈国平动用资源贴补)。
4. 消耗对手:成功抢单,导致肖霄他们前期投入的定金、样品成本、资金利息全部损失,流动资金枯竭,信誉受损(无法按时履约或后续供货能力受质疑)。
5. 一石二鸟:同时打击了肖霄和周继先的联系。这笔生意是周继先介绍的,如今搞砸了,周继先面上无光,未来是否还会继续支持肖霄,就要打上一个问号。
好狠的手段!好深的算计!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商业竞争的范畴,完全是不计成本、旨在彻底摧毁对手的恶意绞杀!
“妈的!玩阴的!真他妈毒!”李卫东听完肖霄的分析,倒吸一口凉气,冷汗都下来了,“那……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就这么认栽了?”
“认栽?”肖霄摇摇头,眼神里燃烧起冰冷的火焰,“他既然出了招,我们自然要接招。首先,要确认我们的猜测。”
他拿起桌上那台笨重的大哥大,犹豫了片刻。直接质问李红梅?只会打草惊蛇,让她更加警惕,甚至可能彻底倒向陈国平。他需要更迂回的方式。
他最终拨通了周继先办事处那位女秘书的电话。电话接通后,他没有抱怨订单被抢,只是用一种尽量平静的语气请教:“您好,我想咨询一下,您是否听说过一家叫‘昌盛贸易’的公司?据说他们也做电子产品,实力好像……挺雄厚的。”
女秘书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有些意外,然后回答道:“昌盛贸易?没听说过。这个圈子不大,有点实力的公司我基本都有印象。这家……很陌生。需要我帮您打听一下吗?”
“不用了,谢谢您,只是随便问问。”肖霄道谢后挂了电话。连周继先的秘书都没听说过的公司,其背景可想而知。
接着,他又让李卫东通过王大锤在码头和工商系统的关系,去查“昌盛贸易”的注册信息。反馈很快回来:公司注册不到一个月,法人代表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注册地址是虹口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门牌号,典型的皮包公司!
一切猜测都得到了证实。
就在肖霄和李卫东为资金链和债务焦头烂额,四处想办法周转,甚至不得不低价抛售一部分库存回笼资金时,又一记重锤,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之前与他们合作过几次、供应牛仔裤和仿皮夹克的一个温州批发商老邱,突然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面相不善的汉子。
“肖老板!李老板!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老邱一进门就拍桌子,脸色铁青,将一包打开的牛仔裤摔在桌上,“看看你们干的好事!这批货色差严重,线头多得能织毛衣!扣子一扯就掉!这他妈是人穿的吗?老子批发到东北,客户全找回来了!赔钱!老子不仅要全部退货!还要你们赔偿老子的运费和信誉损失!”
肖霄和李卫东愣住了,拿起那条牛仔裤仔细查看。这批货是他们一个月前从老邱这里进的,当时验货时明明质量很好,怎么会变成这样?
“邱老板,是不是搞错了?这批货我们当时验过的,没问题啊!”李卫东急忙解释。
“验过?验个屁!”老邱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这就是你们仓库里拉走的货!白纸黑字的单据在这里!想赖账?没门!告诉你们,今天不给个说法,老子就不走了!”
肖霄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拿起单据仔细核对,批次、数量确实没错。但这质量……明显是被调包了!或者是……在他们的仓库里被人动了手脚?
他猛地想起前几天,那个新来的、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仓库小工,曾经请假回老家了一天。难道就是那个时候……
连环套!这又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连环套!
先用“昌盛贸易”抢走大订单,消耗他们的流动资金。
然后趁他们焦头烂额、内部管理可能出现松懈时,对他们库存的其他货物下手,制造质量纠纷,进一步打击他们的信誉,索要巨额赔偿,彻底拖垮他们!
就在肖霄试图冷静下来与老邱周旋,查验问题到底出在哪个环节时,办公室那台电话又像索命符一样尖锐地响了起来。
李卫东没好气地接起电话:“喂?!谁啊?……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只见李卫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话筒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声音都变了调:“霄……霄子……是……是赵阿姨……弄堂口的赵阿姨打来的……说……说晓梦……晓梦突然发高烧,抽搐……晕过去了!苏晨哭得不行,拦不到车……怎么办?!怎么办啊?!”
轰——!
肖霄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惊雷劈中!
女儿!晓梦!
高烧!抽搐!
苏晨的哭声……
生意上的阴谋诡计,债务纠纷,瞬间变得微不足道!所有的冷静、算计、愤怒,在这一刻被最原始的、如同海啸般的恐惧和父爱彻底淹没!
他一把推开还在和老邱拉扯的李卫东,甚至顾不上拿外套,像疯了一样冲出办公室,踉跄着奔下摇摇欲坠的木质楼梯,朝着弄堂的方向,发足狂奔而去!
夕阳彻底沉没,黑暗吞噬了大地。商业陷阱的泥沼尚未挣脱,家庭危机的雷霆又已轰然降临。肖霄在这突如其来的双重打击下,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