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尸蛊毒菌的繁衍轨迹图。”
林小虞头也未抬,声音里浸满了研究的专注。她指尖轻旋镜筒上的旋钮,视野中的微观世界层层放大。
炭笔在摊开的竹简上游走,迅速勾勒出奇异的图案。
“将军请看,”她将竹简转向项羽,指点着上面由点与线构成的诡异图景,“这些毒菌并非杂乱无章,其排列…竟暗合星宿分布图!而这最密集、最活跃的核心,其形态…恰似紫微帝垣!”
项羽的重瞳骤然亮起!他猛地直起身,几步跨到案前,魁梧的身躯压下,重瞳几乎要贴上那未干的墨迹。
他死死盯着那由无数微小毒菌构成的“星图”,又霍然抬头,目光如电射向悬挂在帐壁上的简陋作战地图。
那历经无数战阵、对军势有着野兽般直觉的头脑,瞬间捕捉到一种令人心惊的关联。
“与秦将章邯军阵…如出一辙!”
项羽的指尖带着战场杀伐的凛冽寒气,猛地划过竹简上代表“天璇”与“天枢”位置的两个关键菌群聚集点,
“若用火攻…”他眼中精光爆射,如同猎豹锁定了猎物咽喉,“截断此处菌群繁衍的通道,如同斩断其军阵的腰肋联结!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林小虞心头剧震!她万没料到项羽竟能如此之快地将微观毒理与宏观战阵融会贯通。
这份洞察力与军事天赋,简直惊世骇俗,果然不愧是西楚霸王。
她立刻点头,语速也快了几分:“将军明鉴!火性至烈,正可焚尽此等阴毒秽物!若能以火攻之法,精准打击其阵型要害,必能重创其势!”
两人正沉浸在这石破天惊的发现中,帐外骤然传来虞子期焦灼的呼喊,混杂着马蹄践踏泥泞的急促声响:“少将军!急报!十万火急!”
虞子期浑身湿透,裹挟着一身寒气冲入帐内,语速快如爆豆:
“周文二十万大军…于戏水畔被章邯击溃!几乎全军覆没!田臧…田臧已诛杀吴广,正裹挟着周文残部…投奔章邯去了!还有…”
他喘了口气,声音更沉,“会稽郡守殷通的使者,已至营门求见!”
“会稽郡守殷通?”
项羽剑眉一轩,腰间的佩剑剑穗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重瞳中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与警惕,“哼,一介庸碌守户之犬,此时派使前来?虽不值一哂,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几乎在虞子期话音落下的同时,帐外滂沱的雨声中,清晰地混入了另一阵急促而略显杂沓的马蹄声——殷通的使者队伍,到了!
林小虞眼神骤然一凝,手下动作立刻迅速起来,显微镜、毒菌图谱瞬间被她收起。
她毫不犹豫地将刚刚蒸馏提纯出的、仅剩的半瓶高度烈酒(用作消毒之物)泼向存放药材的木架。
刺鼻的酒气瞬间在帐内弥漫开来。
“你作甚?!”项羽低喝一声。
“此烈酒遇明火可瞬间爆燃,高温能净化毒气,焚灭残留蛊虫!”林小虞的声音闷闷地从披风下传出,却异常冷静。
话音未落,她手中一枚小小的火折子已然划燃,精准地抛向那泼洒了烈酒的药架!
此时,项羽反应极快,他一把扯下肩上的玄色披风,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刚猛力道,猛地将林小虞从头到脚罩了个严实。
动作近乎粗鲁,却透着一种本能的保护性质。
“轰——!”
幽蓝色的烈焰骤然升腾!
如同贪婪的妖灵,瞬间吞噬了木架,将上面残留的蛊虫样本和所有可能沾染毒菌的杂物卷入其中,炽热的气浪猛地炸开,将帐篷冲击得剧烈鼓荡!
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也掀起了罩在林小虞头上的披风一角,火光映照着她的绝色脸庞,呈现淡淡的红。
项羽脑海突然莫名涌出一副:林小虞头戴凤冠霞帔,脸色被映红的了画面。
烈焰熊熊,映照着项羽眼中翻涌的古怪复杂的神色。
林小虞迅速整理好仪容,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普通寻常的工作。
她看向项羽,目光沉静:“将军,殷通使者此时前来,时机太过蹊跷,恐非善意。稍后宴上,请允我近前侍奉,以便…仔细‘观察’。”
项羽压下心中的胡思乱想,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允。但需谨慎,莫要轻举妄动。” 他并未完全信任殷通使者,林小虞的警惕正合他意。
项营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气氛却绷紧如弓弦。一场为会稽郡守殷通使者接风的简单宴席,进行得异常压抑。
案几上酒食粗简,与陈胜王宫的奢靡判若云泥。
项羽踞坐主位,面色沉静,重瞳偶尔扫过下首那位衣着光鲜、言辞谦卑却眼神游移的使者。
范增坐于其侧,闭目捻须,手中桃木杖轻点地面。
林小虞作为医官侍立项羽身侧稍后位置。
林小虞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目光看似低垂,实则已将使者及其两名随从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他们靴底泥土 沾着一种特殊的赭红色黏土,颗粒细腻——这绝非会稽郡常见的土壤。
使者笑容满面,举爵向项羽敬酒时,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微微滑落,露出右手腕部内侧一小片皮肤——颜色异常深红发暗,边缘隐约可见不规则的凸起疤痕,像是…
林小虞的心猛地一跳,这位置和形态,与她听闻过的章邯“铁血死士”刺青部位高度吻合。
使者仰头饮酒,喉结滚动。
就在酒液下咽的刹那,林小虞捕捉到他颈侧肌肉一记细微的抽搐——快得像错觉,却绝非正常吞咽该有的反应!
她心猛地一沉:这人提前服了药! 要么是防毒的解毒剂,要么就是……激发潜能的虎狼之药!
虽然满脸谄笑,但使者的目光在扫过项羽案头几卷摊开的军报、帐内悬挂的布防简图时,瞳孔会不易察觉地微微收缩,视线停留的时间也略长于正常的好奇。
这些细节如同散落的拼图,在林小虞脑中瞬间拼凑成形:
来自秦营附近的泥土、疑似铁血死士的刺青痕迹、预示服药的特殊吞咽反应、对军情的过度关注……
此人绝非殷通信使!
他是应章邯派来的死士!目的不是离间就是刺杀,必须在他发难前揭露他!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缓和。
使者再次举爵,笑容更盛:“项将军神威,殷郡守心向往之,特命卑职…” 他再次仰头,将爵中酒一饮而尽!
就在他喉结滚动、酒液入喉的瞬间!林小虞动了。
她如同蓄势已久的灵蛇,身形一闪已至使者身侧。
同时,她清冷而带着一丝决然的声音响起,既是行动的信号,也是对项羽的提醒:
“将军!此人乃章邯死士!看其自曝其短!”
话音未落!一根细若牛毛、闪着寒光的银针,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精准刺入正在惊疑不定的使者右手虎口穴!
“呃啊!”使者浑身如遭重锤猛击般剧震,手中的空爵“当啷”一声脆响坠地碎裂!
他猛地捂住心口,脸色瞬间由红润转为死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下,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扭曲的痛苦:“你…你这妖女!毒…毒!”
一股撕心裂肺般的心悸和四肢百骸蔓延开的麻痹感,让他几乎瘫软在地!
这正是他提前服下的“解药”或某种激发药物与林小虞银针刺激特定穴位后产生的剧烈冲突反应!
“大人是否突感心悸气短,四肢麻痹如灌铅?”林小虞的声音清冷如冰,目光如炬,直刺使者眼底,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恐惧彻底吞噬了使者!他眼中凶光暴闪,藏在袖中的右手猛地抽出!
一柄刃口泛着诡异幽蓝光芒的淬毒匕首,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刺骨的杀意,直刺林小虞咽喉!“妖女敢尔!纳命来!”
“放肆!”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项羽的身影后发先至!
出鞘的龙吟之声甚至压过了帐内所有声响,一道匹练般的寒光撕裂了空气!
“噗嗤!”
血光冲天而起,使者的头颅带着凝固的惊骇表情飞上半空!无头尸身喷涌着滚烫的鲜血,轰然栽倒。
几点温热的血珠溅上林小虞素色的衣襟,宛如雪地绽开的红梅。
帐内死寂!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此时,林小虞从容俯身,用竹夹稳稳夹起地上使者刚刚饮尽的空酒爵,又拿起案前一个同样盛满清冽酒液的酒盏,在众人惊疑震骇的目光聚焦下,她将空爵内残留的几滴浑浊酒液,小心地滴入自己那盏清酒之中。
“诸位请看!” 她朗声清叱。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几滴残酒(内蕴剧毒鸩毒)与林小虞盏中混有微量“青霉精华”的清酒相遇的瞬间,盏中原本平静的酒液竟如同被投入沸石般剧烈翻滚起来!
紧接着,一片清晰无比、栩栩如生的像泡在血池里的青铜剑,在翻腾的酒液中迅速凝聚、浮现!
那骇人的形态,赫然与章邯麾下最神秘、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铁血死士”身上所刺的标记——一模一样!
“嘶——!” 帐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之声!真相如同惊雷炸响!
这使者,竟是章邯派来行刺或离间的死士!殷通,恐怕早已沦为章邯的傀儡或棋子!
“引蛇出洞,医者诛心…好手段!”项羽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收剑入鞘,大步走到林小虞面前。
他重瞳中的冰霜早已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与一种深沉的、仿佛重新认识般的审视。
“叔父所言不虚,”他的目光沉沉落在林小虞身上,声音低沉而有力,“你确是我项家军不可或缺之人!”
林小虞微微垂眸,心中并无半分轻松。她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识地抚摸着药箱中那卷《青囊经补遗》。
就在项羽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箱中的经卷似乎轻轻震动了一下!
她悄悄掀开箱盖一角,借着案几的遮挡看去——只见经卷古朴的扉页上,正巧是一行笔锋凌厉的小篆:
“医者,诛邪亦诛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宿命瞬间让她觉得有一种无力感。
项羽并未在意林小虞这细微的动作,他甩手将一封刚从使者无头尸身上搜出的、沾染着暗红血渍的秦军密函,精准地抛入林小虞怀中。
“看看这个。”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战场硝烟未散的冷冽。
林小虞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展开那封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密函。指尖抚过上面用冰冷秦篆写就的刺目字句:
“项梁箭毒已解,伤势大愈。此女(指林小虞)医术诡谲,通晓秘毒,留之必成大患。当寻机…诛之!”
落款处,赫然是一个虽模糊却极具压迫感的印记——少府监造印!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章邯…已经将她视为眼中钉。因为她救了项梁,因为她能解他的毒蛊,因为她洞悉了他的秘密!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宽厚、布满战场磨砺出的硬茧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量,稳稳地覆上了她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背。
林小虞蓦然抬头,正撞进项羽那双深邃如渊的重瞳之中。那里不再有暴戾与审视,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山岳般厚重的责任与决心。
“章邯既已视你为眼中钉,”项羽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清晰地烙印在帐中每一个人的耳中,也落在林小虞心上,
“那你的安危,便是我项家军的要务!只要项某人在此,便无人能伤你分毫!”
他的掌心滚烫,那温度透过肌肤,驱散着死亡密函带来的寒意。
帐外,浓重的黑暗笼罩四野,雨声渐停。
而帐内,在血腥与权谋的缝隙中,一种基于宿命和责任维系的紧密羁绊,于无声中,悄然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