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拂过面颊的刹那，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话未出口，天地骤然一沉。
山巅之上，气流凝滞，仿佛被无形巨手攥紧。原本渐明的天色猛地暗了下来，云层自四方向中心聚拢，层层叠叠，如墨染般翻滚堆积。九重雷云悄然成形，每一重都厚达千丈，边缘泛着紫黑光泽，中央则隐隐透出金红火意，像是熔炉深处即将喷发的岩浆。
张继平的身体还悬在半空，虚影未散，却已无法再进一步。那股牵引他升腾的力量被硬生生截断，取而代之的是来自苍穹的压迫——一道锁链般的威压从云心直贯而下，缠绕住他的神魂，寸寸收紧。
他知道，这是天道设下的关卡。
飞升者非但要脱去凡躯，更要经受雷劫洗炼，破旧立新，方能踏入仙门。若扛不过，便化作灰烬；若侥幸残存一丝灵识，也将坠入轮回，永不得再窥天路。
第一道雷，来了。
没有轰鸣前兆，也没有电光闪烁，只是一瞬间，整片天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道银白中夹杂淡金的雷霆自最高处劈落，速度快得连念头都来不及闪避。
他未动，也无需动。
胸前那枚旧玉佩忽然震颤起来，一层极薄的光膜自衣内浮现，贴附于体表。雷光击中光膜，发出一声低沉的“嗡”响，如同古钟轻叩。光膜剧烈波动，几乎碎裂，却终究撑了下来。
他的皮肤微微发烫，体内气血因外力冲击而震荡，但并未受伤。这一击，试的是根基。
他稳住了。
第二道雷紧随其后，比先前粗了近倍，颜色转为深紫，落下的同时，四周空气竟凭空燃起幽蓝火焰，那是劫火随雷而降，专焚神识。
他闭眼，神念沉入识海。元神盘坐如初，双手合十，周身金光微亮。劫火临头，并未直接侵入脑海，而是被一层无形屏障挡在外围，烧灼良久，终因无隙可乘而熄灭。
第三雷至时，风起。
不是寻常山风，而是带着切割之力的罡风，裹挟雷电自侧方横扫而来。这一击不再针对肉身或神魂，而是试图将他整个人从原地撕开，打断渡劫之势。
他抬手，掌心朝上，五指微张。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自丹田涌出，顺着臂脉直达指尖，在身前织成一片灵力网障。雷罡撞上网障，爆开一团刺目火花，震得他手臂微麻，脚下石台彻底崩碎，化作齑粉随风飘散。
他依旧悬浮，未退半步。
第四雷落下时，天地失声。
那一瞬，万籁俱寂，连心跳都仿佛停止。雷光不再是直线劈落，而是扭曲成蛇形，绕着他的身体游走三圈，最后才猛然钻入头顶百会穴。
剧痛袭来。
不是皮肉之苦，而是灵魂被强行贯穿的撕裂感。他咬牙，额角渗出细汗，双腿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可就在雷劲入体的瞬间，他主动引导其流向四肢百骸，借劫力淬炼筋骨。
这等操作极为凶险，稍有不慎便会经脉尽毁。但他早年征战诸派，曾以残损之躯逆斩强敌，早已习惯在绝境中寻生机。此刻，他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一个圆满。
第五雷，双分。
一道化二，左右合击。左雷主杀伐，右雷含禁锢。他双掌齐推，两团灵力迎向雷光，正面硬撼。爆炸之声终于响起，震彻山谷。他的身形被掀飞数丈，但在空中迅速稳住姿态，反手一引，将残余雷劲吸入掌心，再度用于温养经络。
第六雷，三连。
三道雷间隔极短，如雨点般接连砸下。他不再防御，而是迎着雷光向前踏出一步。每踏一步，便有一雷击中胸口，震得他喉头发甜，唇角溢出血丝。但他步伐未停，硬生生以肉身承接三重劫力，将它们尽数导入丹田，与原有灵气交融。
第七雷降临前，他已站回原位。
衣衫破损，发丝凌乱，嘴角血迹未干，可眼神清明如初。他抬头望向雷云深处，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退让的决意。
他知道，最后一道雷不会立刻落下。
这是喘息之机，也是考验。天道要看他是否仍有执念，是否心存畏惧。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轻轻抚过胸前玉佩。那玉佩已出现一道细微裂痕，温润光泽黯淡了许多。这是师父所赠之物，陪他走过半生风雨，如今为护主耗尽灵性，即将破碎。
他没有惋惜，只是轻轻点头，像是在回应某种告别。
然后，他松开手，任其垂落。
就在此刻，雷云中央裂开一道竖缝，宛如天目睁开。其中酝酿的不再是单纯的雷霆，而是一道混杂七彩的光柱，内里电蛇狂舞，外层缭绕着金色符文，每一闪动，都让空间微微扭曲。
破界之雷。
此雷不伤身，不焚神，专破“存在”。一旦命中，若不能承受其法则之力，便会从世间彻底抹除，连轮回之路都被斩断。
他深吸一口气，双脚分开，稳稳立于虚空。双手缓缓抬起，结出最后一个手印——拇指扣住无名指根部，食指与小指伸直，中指弯曲如钩。
这是他师门失传已久的“承天诀”，据传唯有真正悟通大道者才能施展。他曾以为自己不够格，直到此刻，指尖结印完成的刹那，体内残存的所有灵力竟自发呼应，顺着经脉奔涌而至，汇聚于双掌之间。
一道透明光盾在他身前成型，薄如蝉翼，却散发着古老气息。
第八雷，落。
光柱轰然砸下，与光盾相撞。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像是铁器在石上反复刮擦。光盾剧烈震颤，表面浮现出无数裂纹，可始终未碎。
他的双臂因承受巨大压力而颤抖，血管凸起，脸色由白转青。但他咬牙支撑，脊背挺直如松。
时间仿佛拉长。
一秒，两秒，三秒……
光盾终于崩解，化作点点碎片消散。可就在它碎裂的瞬间，第九重雷云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清鸣，似凤唳，又似剑吟。
紧接着，一道纯白光束自更高处垂落，绕过残余雷云，精准笼罩住他的全身。
接引之光。
雷劫已过，天门将启。
他仰头，望着那束光缓缓将自己包裹。破损的衣物开始脱落，残损的躯体在光芒中重新凝聚，变得晶莹剔透，近乎虚幻。脚下的虚空仿佛成了阶梯，一步步托着他向上而去。
就在他即将完全脱离凡尘之际，胸前玉佩突然发出最后一丝微光，随即碎成粉末，随风飘散。
他没有回头。
身形越升越高，穿过雷云，穿过大气，穿过星辰轨迹。身后，那片山林依旧静谧，石台只剩一个浅坑，竹篓倾倒，书页散落一地。
东方天际，太阳终于跃出山脊，洒下第一缕真正的晨光。
他的身影在光芒中渐渐模糊，直至完全融入天际尽头。
一道声音从遥远之处传来：
“你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