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任行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她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旁，目光掠过张海浪僵硬的侧脸，又落回珑月安静的小脸上。时间在恒温系统低沉的嗡鸣中一点点流逝，空气沉重得能滴出水来。
良久，张海浪才像是找回了一丝力气，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他抬起头，看向秦任行，那双总是带着点暴躁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孤注一掷的狠戾，“总不能…坐以待毙。” 他放在珑月后背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毯子的一角。
秦任行微微颔首，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死寂，带着一贯的条理和不容置疑的决断：“当务之急有三点。”
“第一，安全。这里是堡垒，但还不够。图腾和针剂样本转移进来了，但它们本身的存在就是巨大的能量源和信号源。我需要立刻对实验室的屏蔽层进行升级，加装我这次带回来的几套特殊频率干扰器，最大程度压制图腾的活性时的波动，隔绝任何可能的远程探测。尤其是……”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张海浪，“要防止它再与月月产生那种…共振。”
张海浪用力点头，眼神凝重：“需要我做什么？”
“你负责外围。老赵他们信得过，但还不够。酒吧要彻底洗白，所有能联想到奚鄀、深蓝或者月月特殊性的痕迹得全部抹掉。柳风庭和那个‘老鬼’是明面上的鬣狗，必须尽快解决干净，尤其是柳风庭，他以及知道月月的样子，是最大的隐患。阿强那边，撬开柳风庭的嘴了吗？‘老鬼’的身份有没有线索？”秦任行语速很快，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伐气。
张海浪眼中寒光一闪：“阿强来过电话。柳风庭那杂碎骨头不算硬，但知道的不多。他只知道‘老鬼’是刀疤背后的真正老板，非常神秘，每次联系都只用加密电话变声器，只提过要‘特殊货’，柳风庭输红了眼，才想到用月月去抵债换命。刀疤死了，线索暂时断了。阿强还在顺着资金流往下挖。”
“不够快。”秦任行眉头紧锁，“柳风庭不能留。他知道月月在这里出现过，也知道酒吧。处理干净，手脚利落点，做成意外或者彻底消失。‘老鬼’这条线，让阿强继续深挖，但你自己要抽身出来，别沾手太深。秦家介入后，水会更浑。”
“明白。”张海浪沉声应道，眼中没有一丝犹豫。为了月月，他不在乎手上再沾点脏血。
“第二，月月。”秦任行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小小的身影，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审慎，“她的状态是最大的风险源。她引发图腾暂时苏醒，证明了她和图腾之间存在着一种超越物理距离、极其危险的深度连接。这种连接，我们目前无法切断，甚至无法完全理解。我需要对她进行更全面、更深入的监测。针对神经信号、生物能量场、甚至…意识层面的特殊监测。”她看向张海浪，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也很危险。但我们必须弄清楚‘深蓝’在她体内到底做了什么，以及…她是否还能承受下一次可能的‘共振’冲击。”
张海浪的呼吸一窒，看着怀中安静得如同易碎琉璃的珑月，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沉默了几秒，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怎么监测？会不会…伤到她？”
“我会把风险降到最低。”秦任行的声音带着一种科研工作者特有的冷静承诺，“用最温和的诱导方式，配合我带来的几套非侵入式高敏传感器阵列。核心实验室的屏蔽升级完成后，那里就是最安全的环境。但前提是，”她直视张海浪的眼睛，“她需要绝对的平静和安全感。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尤其是极致的恐惧或痛苦，都可能成为引爆器。所以，柳风庭必须尽快处理掉，杜绝一切外部刺激源。你也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像刚才那样的大吼大叫，绝不能再发生。”
张海浪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尴尬和懊悔，下意识地又放轻了拍抚珑月的动作，低声道：“…知道了。”
“第三，”秦任行继续道，语气重新变得冷硬，“研究。秦家的资金和设备会陆续到位，但核心秘密绝不能泄露。图腾和针剂样本的分析必须在这里独立完成。我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去破解‘深蓝’的编码机制，弄清楚樽海鞘神经肽、图腾能量场和月月身体三者之间的关联。同时，我会利用秦家的资源和人脉，反向追查当年实验的知情者和‘深蓝’可能的来源渠道。秦正源以为能用钱和资源套牢我，拿到他想要的‘结果’，那就让他等着。”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在他眼皮底下，玩一场他注定看不懂的游戏。”
张海浪听着她条理清晰、步步为营的计划，看着她脸上那种熟悉的、掌控一切的冷静和锋芒，心头那沉甸甸的绝望感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一丝微弱的光。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忍不住低声道：“…你想得真周全。”
秦任行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依旧写满沉重和忧虑的脸上，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配上他高大的身形和此刻半跪在地毯上小心翼翼护着孩子的姿势，莫名显得有些滑稽。
“你现在的表情，”她忽然开口，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近乎揶揄的微调，“比图腾失控还吓人。”
张海浪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脸颊，随即反应过来秦任行话里的意思。一股热气猛地冲上耳根，窘迫和一丝被看穿的尴尬让他有些恼火，但又发作不得，只能梗着脖子，瓮声瓮气地嘟囔：“…要你管！”
看着他这副窘迫又强撑的样子，秦任行眼底深处那点冰冷似乎融化了一瞬，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转向怀里抱着速写本和玩偶、似乎对外界对话毫无反应的珑月，沉默了片刻。
“至于联姻，”她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没答应秦明远。”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没兴趣。”
张海浪猛地抬头看向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刚才的沉重和窘迫一扫而空，只剩下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惊喜和如释重负，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真…真的？！”那样子，活像中了头彩。
秦任行看着他瞬间明亮起来的眼神和那个傻乎乎的笑容，心头那点细微的笑意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情绪。她移开视线，不再看他那张过于直白的脸，目光重新落回珑月身上。她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珑月那湿气未干的白金色发顶时，微微停顿了一下。那动作带着一种生疏的、几乎从未有过的迟疑，最终，只是极其轻柔地用指腹，飞快地、几乎是一触即离地，碰了碰那冰凉的发丝。
“走了。”她收回手，利落地站起身，拿起放在矮柜上的低温密封箱，没再看张海浪一眼，径直走向门口。合金门无声滑开，她清瘦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只留下一室淡淡的消毒水气息和重新变得沉重的寂静。
“咔哒。”
门轻轻合拢。
张海浪还半跪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嘴角咧开的笑容慢慢收拢，但眼底的亮光并未熄灭。他低下头，看向怀中的珑月。小家伙似乎被秦任行最后那一下极其轻微的触碰惊扰，覆盖着淡蓝薄膜的眼睛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茫然地投向门口的方向，又缓缓落回怀里的速写本上。
张海浪看着她这副懵懂又安静的模样，心头软得一塌糊涂。他忍不住伸出粗糙的手指，极其小心、带着万分的宠溺，轻轻捏了捏珑月光洁冰凉的小脸蛋，嘿嘿地低笑起来，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轻松和一种笨拙的温暖：
“嘿，小月亮…你秦阿姨啊，”他凑近珑月耳边，用气声说道，仿佛在分享一个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秘密，“心比嘴软多了。”
暖黄的灯光笼罩着沙发椅，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温柔地包裹。珑月依旧安静地抱着她的速写本和水母玩偶，对海叔的低语毫无反应。张海浪也不再说话，只是用自己宽厚温暖的怀抱，小心翼翼地圈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