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的天气说变就变,上午还是晴空万里,傍晚时分却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厚重的乌云低垂,仿佛随时都要塌陷。当郑煦言和楚南栀从一场不得不共同出席的商业酒会出来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连成一片雨幕,天地间一片混沌。
司机因为交通堵塞还被堵在几条街外,预计至少要半小时才能到。而他们所在的艺术中心门廊虽然宽敞,但斜风裹挟着冷雨,依旧能轻易打湿站在边缘的人的衣衫。
深秋的雨带着刺骨的寒意,楚南栀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晚礼服裙,外面罩了件及膝的羊绒风衣,冷风一吹,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
郑煦言蹙眉看了一眼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又瞥了一眼身边微微发抖的楚南栀,抿了抿唇。他今天只带了林恪,林恪去地下车库取车同样被堵,此刻身边连个能使唤的人都没有。
沉默在潮湿的空气里蔓延。
就在这时,艺术中心的一名安保人员似乎认出了郑煦言,殷勤地小跑过来,递上了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郑先生,雨太大了,这把伞您先拿去应急吧。”
只有一把伞。
郑煦言顿了一秒,道了声谢,接过了伞。
“咔哒”一声,伞面撑开,在喧闹的雨声中撑开一小片寂静的、隔绝风雨的天地。
“走吧,去前面路口等,那里可能方便停车。”郑煦言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率先步入了雨幕。
楚南栀看着他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又看了看那柄显然不足以完全容纳两个成年人、且注定会有一人做出牺牲的伞,犹豫了一瞬,还是跟了上去,钻入了伞下。
空间果然极其逼仄。
为了不被雨淋到,两人不得不紧紧靠在一起。楚南栀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布料传来的微凉触感,以及他身上那缕熟悉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雪松的冷冽气息。这过于亲近的距离让她身体有些僵硬,下意识地往边缘缩了缩。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无论她怎么缩,密集的雨点似乎都刻意避开了她。
她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去。
只见郑煦言几乎将整个伞面都倾向了她这一边。他大半边身体都暴露在倾盆大雨之下,昂贵的西装外套瞬间被雨水浸透,颜色深了一大片,紧贴在他结实的臂膀和脊背上。雨水顺着他利落的短发鬓角滑落,沿着清晰的下颌线滴落。他却仿佛毫无察觉,目视前方,步伐稳健,只有握着伞柄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
冰冷的雨水似乎将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都冲淡了些许,竟显出一种沉默的、笨拙的……守护?
楚南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酸涩复杂的情绪悄然蔓延。她看着他湿透的肩头,忍不住出声,声音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显得有些轻:“你……你那边都湿透了。”
郑煦言脚步未停,甚至没有看她,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用一种极其不耐烦的、带着哑意的声音硬邦邦地回道:
“总比你感冒了,半夜咳嗽吵得我睡不着觉好。”
又是这样。
永远要用最糟糕的理由,来掩饰可能存在的、一丝微弱的关心。
楚南栀心底刚刚升起的那点异样感,瞬间被这句话打消了大半。她扭过头,不再看他,也闭上了嘴,只是默默地看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街景。
两人就这样在唯一的伞下,以一种别扭又紧密的姿态,沉默地走在暴雨如注的街头。他浑身湿透,冰冷刺骨,却为她撑起了一片无雨的天空。她身体干燥温暖,心里却五味杂陈。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路口闪烁的车灯,是林恪终于突破了堵车,将车开了过来。
车子缓缓停在他们面前。
郑煦言率先一步上前,伸手去拉后座车门。在拉开车门的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手,用手掌虚虚地护在了楚南栀的头顶上方,形成一个遮挡,防止她上车时撞到车门框。
而楚南栀也正微微低头准备上车。
就在这一刹那。
他护在她头顶的手,与她抬起准备扶住车门稳住身形的手,在空中毫无预兆地、轻轻地碰到了一起。
他的指尖带着雨水的冰凉。
她的指尖则因为一直处于伞下而保持着温软。
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在潮湿冰冷的空气里,猝不及防地交叠。
只是一瞬。
如同触电般,两人都猛地缩回了手。
楚南栀迅速钻进了车里,靠在椅背上,心跳有些失序。
郑煦言也随即坐进车内,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身上散发出的、潮湿的水汽和微妙的尴尬在无声弥漫。
林恪透过后视镜,看到郑总湿透的半边身子,和楚小姐微红的耳根,明智地选择了沉默,默默启动了车子。
郑煦言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水冲刷得光怪陆离的城市,那只刚刚与她指尖相触的手,却在不自觉地微微蜷缩,仿佛那一点转瞬即逝的温软触感,还顽固地残留着。
而楚南栀,则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被他冰冷指尖碰触过的手背,那里似乎还萦绕着一丝陌生的、令人心悸的战栗。
一场暴雨,一把孤伞。
一次无声的倾斜,一句口是心非的关怀。
还有一个……无人说破的、短暂交叠的瞬间。
有些东西,如同这窗外的雨水,看似了无痕迹,却早已悄然渗入了心底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