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郑煦言是被一阵心悸惊醒的。
梦里,他不是那个掌控千亿商业帝国的郑氏继承人,而是三年前那个穿着沪大校服、眉眼间还带着些许少年锐气的郑煦言。场景是校庆学术峰会决赛前夜,月光昏暗的校园林荫道。
他看见楚南栀独自一人,抱着几本书,匆匆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然后,几个流里流气、明显不是学生的混混突然从阴影里窜出来,堵住了她的去路。他们推搡着她,言语污秽,充满了威胁。梦里的视角有些模糊,他看不清楚南栀的表情,只看到她单薄的身影被那几个高大的身影围在中间,显得那么无助。
他想冲上去,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想喊她的名字,喉咙却像是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个混混伸手,似乎要去拉扯她的肩膀,另一个则恶狠狠地凑近她耳边,说着什么……
然后,梦境戛然而止。
郑煦言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胸口剧烈起伏,梦里那种无能为力的窒息感依旧清晰地盘踞在心头。
他打开床头灯,刺目的光线让他眯了眯眼。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凌晨三点半。
梦里那个被围堵的画面,是他从未知晓,也从未想象过的。三年前,他只知道她决赛前突然联系不上,第二天更是直接缺席,让他不战而胜,却也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和戏弄。他所有的愤怒和不解,都基于她“临阵脱逃”、“玩弄感情”的认知。
可如果……如果她当时是遇到了这样的危险呢?
那个惊鸿一瞥的锁骨疤痕……“小车祸”的解释,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混合着一种迟来的、沉重的后怕与自我怀疑,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再也无法入睡,起身下床,烦躁地在卧室里踱步,最终,鬼使神差地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公寓里一片寂静黑暗,只有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他下意识地走向厨房,想倒杯水,却在靠近时,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动静。
厨房的暖光灯亮着。
楚南栀穿着丝质睡裙,外面随意披了件他的旧西装外套(不知她什么时候又从客房衣柜里翻出来的),正站在灶台前,锅里煮着水,旁边放着拆开的速食面饼和几根青菜。她似乎也睡不着,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氤氲的水汽升腾,带着一点食物的暖香,在这冰冷的深夜里,竟生出几分虚幻的温馨。
郑煦言的脚步顿在厨房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梦里那个被围堵的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与眼前这个安静煮面的身影重叠。
理智告诉他应该离开,或者至少保持沉默。可某种强烈的情感驱使他,几乎是未经思考地,脱口问出了那个困扰他三年、在今晚变得无比沉重的问题:
“你当年……”他的声音因为刚醒和情绪波动而带着一丝沙哑,“……学术峰会决赛前,为什么缺席?”
他的问题问得突兀,甚至有些没头没脑。
背对着他的楚南栀,身体猛地一僵。
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指尖瞬间失了血色。锅里沸腾的水“咕嘟咕嘟”地响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侧脸的轮廓。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眼底却像是瞬间结了一层薄冰,隔绝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她抬起眼,看向站在门口的他,目光疏离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唇瓣微动,吐出两个轻飘飘的、却足以将人推至千里之外的的字:
“忘了。”
忘了?
那样重要的一场决赛,关系到荣誉,也关系到他们之间那点微妙的关系走向,她用一个“忘了”就轻描淡写地打发了?
郑煦言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她那双拒绝交流的眼睛,看着她下意识攥紧的、还沾着水珠的手指,看着她身上那件属于他的、仿佛在寻求某种安全感的外套……
他知道她在说谎。
他也知道,她不会告诉他真相。
一股无力感混合着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心疼的情绪,堵在他的喉咙里。
楚南栀不再看他,转身,沉默地关掉了火。锅里刚刚沸腾的水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点点余温不甘地冒着细微的气泡。她没有再管那碗即将煮好的面,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弱的、带着橙花沐浴露香气的风,头也不回地走向客房的方向。
“咔哒。”
轻轻的落锁声,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清晰。
郑煦言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厨房里,灶台上的那锅半成品面条渐渐冷却,失去了最后一点热气。暖黄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却映不出丝毫暖意。
他望着那扇再次紧闭的房门,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声冰冷的“忘了”,和梦中那个被围堵的、无助的身影。
真相仿佛被笼罩在一层浓雾之中,他触碰不到,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沉重。
而这个夜晚,注定比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漫长和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