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仙尊的洞府,如今已不像个清修之地,反倒像是被飓风洗礼过的废墟。唯一还算完好的,大概就只有他身下那块万年寒玉蒲团了。
同心溯影镯被匿名买走,交易完成。这个事实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心头,并且不断往更深处钻去。
他试图推演天机,找出那个该死的匿名买家,但对方似乎有备而来,气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遮掩得严严实实,一片模糊。能做到这一点的,整个清岚宗屈指可数,而其中最有可能的……
“谢、遇、安!”玄霄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周身失控的剑气又将不远处一个白玉笔架绞成了齑粉。
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千年未曾动摇过的道心。修为、地位、财富……这些他曾经引以为傲、并认为足以掌控一切的东西,在感情面前,似乎都失去了效力。他送出的珍贵法器,被她弃如敝履;他笨拙的示好,被她视若蛇蝎;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表达自己那复杂而汹涌的情绪。
愤怒、不甘、悔恨、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需要宣泄。
打坐无用,练剑只会让破坏范围扩大。玄霄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角落里一张蒙尘的紫檀木书案上。那是很多年前,妙妙还未与他离心时,偶尔会来他洞府,帮他整理典籍时用的。后来她不再来了,书案也就闲置了。
他走过去,拂去灰尘,露出光滑的案面。又找出了一卷空白的玉简——这是用来记录重要功法或心得的上等玉简,质地温润,灵气氤氲。
他提起一支狼毫笔(同样是古董级别的法器),蘸满了由千年墨蛟灵血特制的墨汁,却久久无法落下。
写什么?
该如何写?
他一生剑心通明,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何曾需要如此绞尽脑汁地去剖析、去记录自己的内心?
笔尖的墨汁滴落在玉简上,晕开一小团污迹。
玄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偏执的赤红。他不再犹豫,开始落笔。起初字迹艰涩僵硬,带着剑意的锋锐,仿佛不是在写字,而是在刻碑。
【今日,她将溯影镯……挂于市井之地。】
【吾心甚痛,如遭剑戮。】
【此物乃吾于幽冥古墟苦战三日所得,本欲……】
【谢遇安,定是他买走!小人行径!】
【她为何不懂?吾之所赠,皆乃心血!】
写着写着,笔锋渐渐变得急促、凌乱,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情绪。他开始不再只是记录事件,而是疯狂地倾泻内心的独白。
【三百年!吾与她相识三百载!】
【彼时她立于桃花树下,眸若星辰,赠吾一壶凡间浊酒……吾虽未饮,心亦微动。】
【她为何不能再等等?再给吾一些时日?】
【吾并非无心,只是……大道在前,儿女情长,终是羁绊……】
【而今……大道何在?心又何在?】
【吾错了……或许,从一开始便错了……】
【若重来一次,吾定不会……不会……】
字迹越来越潦草,语句也开始颠三倒四,时而怨怼,时而悔恨,时而陷入对往昔零星温暖片段的追忆,时而又被现实的冰冷打击得体无完肤。昂贵的玉简上,墨迹淋漓,仿佛字字泣血,记录着一个千年仙尊迟来的、笨拙的、且充满痛苦的“情感觉醒”。
他写她曾经为他煲汤烫红的手指。
写她在他闭关时守在洞外,被风雪冻得嘴唇发紫。
写她一次次看着他背影时,那小心翼翼又充满希冀的眼神。
写他现在才明白,那被自己忽略的三百年里,藏了多少他视而不见的深情。
【吾竟负她至此……】
【然,谢遇安趁虚而入,实非君子!】
【吾定要让她明白,谁才是真心!】
【此法不通,便换他法!总有……总有她能明白的一日!】
他写到双目赤红,写到灵力几乎耗尽,写到那卷价值不菲的玉简被混乱的剑意和情绪冲击得灵光黯淡,布满裂痕。
最终,他力竭般掷下笔,瘫坐在椅子上,望着那卷写满了他狼狈与不堪的玉简,大口喘息。
仿佛完成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又像是亲手剖开了自己的心脏,血淋淋地摊开审视。
他以为写下这些,能让自己好受些。
然而,并没有。
那些被文字具象化的悔恨与痛苦,反而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而与此同时,林妙妙正心情愉悦地清点着匿名账户里多出来的那笔巨款——谢遇安拍下玉镯的灵石,一分不少地到了她的账上。
“啧啧,虽然镯子没了,但灵石到手了呀!”她美滋滋地想着,“谢遇安这家伙,虽然败家了点儿,但办事还是靠谱的!”
她完全不知道,某个被她抛诸脑后的人,正因为她,正在进行着一场如何惨烈而无效的“自我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