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废墟上,李狗蛋攥着那半块焦黑的令牌,如同石雕般站立了许久。海风吹拂着他破损的衣袍,扬起发梢,却吹不散他周身弥漫的那股冰冷死意。王铁柱和二哈守在不远处,不敢出声,只能焦虑地看着他,又警惕地环顾四周这片令人心悸的死地。
终于,李狗蛋动了。他缓缓蹲下身,不再看那令牌,而是用手指,极其仔细地、一寸寸地拂开脚下的灰烬和碎瓦。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触摸易碎的珍宝。王铁柱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还是默默上前,学着李狗蛋的样子,在一旁清理起来。
二哈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用它灵敏的鼻子在焦土上仔细嗅闻,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用爪子扒拉着某些地方。
时间在沉默的搜寻中流逝。夕阳将最后的余晖洒在这片焦土上,映出一片惨烈的橘红,更添几分苍凉。就在光线即将彻底消失,王铁柱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李狗蛋的手指在一截烧得只剩半人高的残垣根部停了下来。
那里,在焦黑墙体与泥土的缝隙里,隐约可以看到几个用利器深深划出的、极其隐晦的符号。那不是文字,更像是某种约定好的、扭曲的图案,组合起来,像一个箭头,指向某个方向,旁边还有一个简笔画般的、仿佛在阴影中窥视的眼睛。
“这是……暗堂的标记!”王铁柱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逆天盟暗堂,负责情报与隐秘行动,行事诡秘,拥有自己的一套联络暗号。这标记显然是在总部被毁后,由幸存者仓促留下的。
李狗蛋眼中死寂的冰层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闪过一丝微光。他仔细辨认着标记的刻痕深浅和方向,又抬头看了看标记所指的方位——那是陨仙山脉更深处,一片更加荒芜险峻的支脉。
“走。”李狗蛋只说了一个字,将苏清月重新背起。标记留下了,说明有人幸存,并且试图联系。这是绝望中透出的第一缕星光,必须抓住。
他们不敢御空,也不敢弄出太大动静,趁着夜色掩护,沿着标记指引的方向,在崎岖破碎的山地中艰难穿行。沿途,他们又发现了几个类似的标记,有的刻在倾倒的巨树背面,有的藏在溪流边的石头下,指引着一条曲折隐秘的路径。这些标记让李狗蛋的心稍稍安定,能留下如此清晰连贯的暗号,说明幸存者并非仓皇逃窜,而是有组织地撤离和联络。
但同时,他们也发现了更多战斗的痕迹。碎裂的法宝残片,干涸发黑的血迹,甚至偶尔能看到被野兽啃噬过的残缺骸骨,从服饰碎片看,有逆天盟的人,也有凌霄宗等仙门弟子。显然,这里的战斗极其惨烈,仙门联盟进行了残酷的清剿。
夜间山林并不宁静,远处偶尔会传来妖兽的嘶吼,甚至能隐约感知到一些强大的气息扫过山林,那是仙门派出的巡逻队,似乎在搜寻漏网之鱼。李狗蛋三人收敛所有气息,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标记指引,如同鬼魅般在阴影中穿梭,一次次有惊无险地避开探查。
连续赶了一夜的路,在天色将明未明、最是黑暗的时刻,他们按照最后一个标记的指示,来到了一处看似普通的山谷入口。谷口被浓密的藤蔓和乱石堵塞,毫不起眼。
标记到此为止。李狗蛋示意王铁柱和二哈停下,自己则凝神感应。谷内一片死寂,连虫鸣都没有,但在他敏锐的神识感知下,却能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人为布置的隐匿阵法的波动,这阵法很高明,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若非提前知晓,极易忽略。
“是这里了。”李狗蛋低声道。但他没有贸然进入,暗堂行事谨慎,必有确认身份的手段。
果然,就在他话音落下不久,一侧山壁的阴影里,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两个穿着暗灰色紧身衣、几乎与岩石颜色无异的身影。他们脸上戴着只露出眼睛的面具,眼神锐利如鹰,手中握着淬毒的短刃,气息阴冷而危险,正是逆天盟暗堂的精英。
两人目光扫过李狗蛋三人,尤其在昏迷的苏清月和伤痕累累的王铁柱、二哈身上停留片刻,最后聚焦在李狗蛋身上。其中一人沙哑开口,声音干涩,不带丝毫感情:“暗号。”
李狗蛋没有废话,直接伸出手指,凌空虚划,灵力微吐,勾勒出一个复杂的、由三道扭曲线条交织而成的图案——这是他与暗堂堂主冷锋约定的最高级别确认印记。
看到这个印记,两名暗堂成员眼神微微一变,锐利之色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激动和难以置信。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迅速单膝跪地,压低声音道:“属下暗堂影卫,参见盟主!您……您终于回来了!”
尽管极力克制,但他们的声音仍带着一丝颤抖。盟主生死不明,总部被毁,兄弟死伤惨重,这段时日,对于所有幸存者来说,无异于在黑暗中煎熬。
“起来,带路。”李狗蛋心中一酸,面上却依旧平静,“冷锋呢?兄弟们……还剩多少?”
一名影卫起身,熟练地在谷口看似杂乱的石块间移动了几下,那隐匿阵法波动了一下,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堂主无恙,正在谷内主持大局。盟主,请随我来,此地不宜久留,巡山的杂碎快要经过这边了。”
李狗蛋点点头,示意王铁柱跟上。三人一狗迅速闪入缝隙,两名影卫紧随其后,阵法光芒一闪,入口再次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穿过一条狭窄幽暗、仅靠岩壁些微磷光照明的地下通道,眼前豁然开朗。这竟是一处位于山腹中的巨大天然溶洞,空间广阔,上方有裂隙透下天光,下方则被改造成了一个临时的营地。营地规模不大,搭建着一些简陋的石屋和帐篷,人影绰绰,但秩序井然,气氛凝重而压抑。
看到影卫带着李狗蛋三人出现,营地中先是一静,所有目光都集中过来,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低沉的骚动。
“是盟主!”
“盟主回来了!!”
“还有王堂主!苏姑娘!”
“他们没死!太好了!”
幸存下来的逆天盟成员,大多带伤,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但此刻,他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纷纷围拢过来,激动地看着李狗蛋,想靠近又有些拘谨。
这时,一个身影从最大的石屋中快步走出。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袍,身形挺拔如枪,面容冷峻,左边脸颊上多了一道狰狞的新疤,正是暗堂堂主冷锋。他看到李狗蛋,冰冷的眼眸中终于有了一丝温度,快步上前,抱拳沉声道:“盟主!您……平安归来就好!”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但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李狗蛋看着冷锋脸上的伤疤,又扫过周围一张张熟悉或陌生、但都写满了苦难与期盼的脸,深吸一口气,将背上的苏清月小心交给王铁柱,然后上前一步,目光缓缓掠过众人。
他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用沙哑却清晰的声音问道:“冷锋,告诉我,我们……损失了多少兄弟?老刘他们呢?”
冷锋眼神一暗,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语调回答:“盟主,自总部被袭,至今二十七日。我逆天盟登记在册成员,一万八千四百余人。目前……目前确认聚集于此,以及散落在外尚有联系的……不足三千。”
“副盟主老刘,为掩护大部撤离,自爆元婴,与凌霄宗一名长老同归于尽。”
“战堂三位副堂主,尽数战死。”
“后勤长老钱不易,为保护库房残存物资,被焚死于烈火之中……”
“还有……”
冷锋每报出一个名字,每说出一个数字,李狗蛋的心就沉下去一分。营地里的气氛也变得更加悲怆沉重,隐约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这些数字和名字背后,是活生生的人,是曾经一起喝酒吃肉、并肩作战的兄弟!如今,都化为了这片焦土上的亡魂!
李狗蛋闭上了眼睛,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杀意。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火焰。
“他们的血,不会白流。”他看向冷锋,也看向所有幸存者,“从今天起,我们失去的,要让他们百倍千倍地偿还!这贼老天欠下的债,该清算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现在,带我去看看,我们还剩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