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数日的高强度劳作与三角眼监工(后来得知其名叫“蝮蛇”)的刻意刁难,并未在肉体上对李玄真造成任何困扰,却让“工头李大力”这个身份在丙七区劳工心中的分量无形中加重了许多。他带领众人近乎奇迹般地完成了黑铁石的搬运任务,虽然过程艰辛,但无人被累垮,也无人受重伤,这在他巧妙引导和暗中协助下被归功于“李工头指挥有方”和“大伙儿齐心协力”。一种基于共患难而产生的、沉默的信任,在劳工之间悄然滋生。而李狗蛋也借着搬运黑铁石的机会,更深入地感知了那种被邪阵浸润的矿石特性,心中那个模糊的计划逐渐清晰。
这一日,午后的酷热稍稍减退,天空堆积起厚重的、泛着黄铜色的云层,预示着一场沙暴可能即将来临。空气中的土腥味变得格外浓重,风中带着躁动不安的气息。监工们的呼喝声也比平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促,似乎想在天气变糟前完成某些既定进度。
李狗蛋正指挥着几名劳工,将一批新开采的、相对规整的青灰色石料从矿道深处运出。这种石料质地均匀,是用于修补和加固已挖掘区域的主要材料。他看似专注地清点着石料数量,实则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谨慎地覆盖着周围数十丈的范围,留意着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或人员调动。他有一种预感,在这种天气突变、人心浮动的时候,往往容易发生些什么。
果然,未过多久,一阵不同于往常的、带着某种特定韵律的钟声,从营地高处传来,连续敲击了九下。这钟声并不响亮,却极具穿透力,清晰地传入了营地每一个角落。
几乎在钟声响起的瞬间,整个庞大的挖掘现场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凝滞。所有监工,无论等级高低,脸上的傲慢或烦躁都在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恐惧与狂热的复杂神情。他们迅速挺直腰板,整理着本就算不上整洁的黑袍,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营地通往山腹核心区的那个主要通道。
原本嘈杂的劳作声像被一刀切断,只剩下风声呜咽。劳工们虽然大多不明所以,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肃穆气氛所慑,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茫然又带着些许不安地望向同一方向。一些机灵点的,则学着监工的样子,尽量低下头,缩起身体,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李狗蛋心中一动,也随着人流低下头,但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敏锐的鹰隼,牢牢锁定了通道入口。他知道,能让整个圣殿营地出现如此反应的,唯有那最高层的几人。是那位神秘的主教,还是……?
答案很快揭晓。
先是一队约二十人的黑袍守卫小跑而出,分列通道两侧。这些守卫与普通监工截然不同,个个气息精悍,眼神锐利,最低也是筑基初期修为,身上黑袍的材质明显更佳,袖口绣着暗金色的、代表大地的扭曲纹路。他们手持制式的长柄弯刀,刀身闪烁着幽光,显然不是凡铁。
守卫肃立之后,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山岳、阴冷如深渊的威压,如同潮水般缓缓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挖掘区域。在这威压之下,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许多劳工脸色瞬间煞白,双腿发软,几乎要跪伏下去,连那些低阶监工也呼吸急促,额头见汗。
李狗蛋心中凛然,立刻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混元灵力内蕴丹田,模拟出与其他劳工相似的、在威压下艰难支撑的颤抖和恐惧。这威压他并不陌生,正是属于那位金丹后期的圣殿主教!这老狐狸果然现身了。
紧接着,在四名身着暗红色长袍、气息均达到筑基巅峰的执事护卫下,一个身影缓缓从通道的阴影中走出。
就在那一刹那,李狗蛋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是一个女子。
一身素白如雪的长裙,在周围一片暗沉色调中显得格外刺眼,不染尘埃。长裙款式简洁,却勾勒出玲珑有致、婀娜曼妙的身姿。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纱,遮住了鼻梁以下的容颜,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光洁的额头。清风拂过,吹动她垂至腰际的如墨青丝和裙摆,带来一种仿佛不属于这个污浊之地的清冷气息,宛如月光洒落沙漠,孤高而皎洁。
是她!苏清月!
纵然隔着面纱,纵然气息感觉截然不同,但那眉眼之间的轮廓,那身影的姿态,早已深深烙印在李狗蛋的灵魂深处,绝不可能认错!他乡遇故知,尤其是在这等险恶之地,以这样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重逢,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体内灵力几乎失控暴走!
然而,下一瞬,极致的震惊便被更深的寒意所取代。
那双露在白纱之外的眼睛,本该是清澈灵动,或嗔或喜皆具风情的眸子,此刻却是一片空洞。不是冷漠,不是淡然,而是一种彻底的、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空洞,如同两潭死水,映不出丝毫光影,倒映着下方劳作的众生,却仿佛在看一堆毫无意义的石块。她的步伐移动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感,似乎每一个动作都需要某种外力的牵引,而非发自本心。她就那样静静地走着,在主教和红袍执事的簇拥下,如同一个精致却了无生气的傀儡。
李狗蛋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借助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暴露!绝不能!他从苏清月身上,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微弱却极其顽固的灵力束缚,如同无数无形的锁链,缠绕在她的神魂与经脉之上,源头正是来自于她身旁那位气息渊深的主教!
主教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全场,在李狗蛋所在的区域似乎有瞬间的停留,但并未过多关注,很快便移开,落在了那扇已被打通、露出青铜巨门的甬道入口处,与身旁一名红袍执事低声交谈着什么。
而“圣女”苏清月,自始至终,目光都未曾有任何焦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玉像,与这肮脏、喧嚣、充满痛苦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被强行禁锢于此。
李狗蛋低下头,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只剩下无边的怒火在冷静的冰层下熊熊燃烧。好一个大地圣殿!好一个主教!竟然将清月害至如此地步!此仇,必报!
巡视并未持续太久。主教似乎只是前来查看了一下青铜巨门禁制破解的进度,并未进入甬道深处。片刻后,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开始消退,主教一行人转身,沿着来路返回。苏清月亦步亦趋地跟随着,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通道的阴影中,自始至终,未发一言,未有一瞥。
直到那队守卫也撤离,沉重的威压彻底散去,挖掘现场才如同解冻的江河,重新恢复了嘈杂,只是那嘈杂中,多了无数压抑的喘息和心有余悸的窃窃私语。
李狗蛋缓缓直起身,望着那空荡荡的通道入口,眼神冰冷如铁。惊鸿一瞥,确认了苏清月的存在与状态,也让他彻底明白了自已接下来该做什么。
不仅要查明圣殿的阴谋,找到“薪火”线索,更要……想办法救出苏清月,解开她身上的禁制!
“清月……”他在心中默念,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信念油然而生,“等着我,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把你从这鬼地方带出去!”
沙暴来临前的风更急了,卷起漫天黄沙,模糊了视线,也掩盖了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