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太阳如同悬在头顶的熔炉,无情地炙烤着无垠的沙海。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景象,连空气都仿佛在燃烧,吸入肺中都带着一股灼痛感。一支冗长而沉默的队伍,如同垂死的蜈蚣,在监工们粗暴的呵斥和偶尔响起的皮鞭破空声中,艰难地向着西北方向那座隐约可见的、轮廓怪异的“圣山”蠕动。
李玄真,或者说此刻的“李大力”,混在队伍的中段,低着头,用一块脏污的头巾尽可能遮挡着毒辣的阳光。他和其他应募者一样,衣衫褴褛,步履蹒跚,每迈出一步,干涸的沙地都似乎要吞噬掉大半的力气。手中的水囊早已空空如也,那块黑硬的干粮更是像石头一样难以下咽,被他悄悄捏碎,只偶尔象征性地舔舐一点粉末,维持着基本的体力消耗假象。真正的补给,自然来自他储物法器内充裕的灵泉和食物,但这表面的艰辛必须演足。
押送队伍的,是八名身着统一土黄色短褂、腰挎弯刀、手持长鞭的壮汉。这些人并非圣殿核心人员,只是被雇佣或驯服的低阶武者乃至亡命徒,修为最高不过筑基初期,但对付这些普遍营养不良、修为低微甚至只是凡人的劳工,已是绰绰有余。他们骑着耐力颇佳的沙驼,在队伍两侧来回巡视,眼神凶狠而麻木,如同驱赶牲畜。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汉子,气息在筑基初期顶峰,被称为“疤脸刘”,是这支押运小队的小头目。
“快!快!没吃饭吗?天黑前到不了圣山,所有人都得喂沙狼!”疤脸刘的声音沙哑难听,如同砂纸摩擦。他手中的长鞭猛地一甩,抽在队伍末尾一个脚步踉跄的老者背上,顿时皮开肉绽,留下一道血痕。老者闷哼一声,险些栽倒,被旁边一个同样瘦弱的年轻人勉强扶住。
“看什么看?想陪他一起?”疤脸刘恶狠狠地瞪向几个面露不忍的劳工,鞭子虚抽,发出啪啪的恐吓声。劳工们立刻低下头,加快了脚步,恐惧压倒了同情。
李玄真默默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眼神平静无波,但内心深处对这圣殿的厌恶又加深了一层。他注意到,队伍中除了像他这样伪装的,确实有几个人的气息与常人不同。一个缩在队伍中间、面色苍白的青年,呼吸间有微弱的灵力流转,大约在炼气三层左右;还有一个走在边缘、眼神闪烁不定的矮瘦男子,也有炼气五层的修为,但气息虚浮,显然是靠药物勉强提升上来的。他们同样被种下了印记,神情萎靡,对监工的欺压敢怒不敢言。看来圣殿的手段,对这些低阶修士同样有效,或者说,他们有着不得不屈从的理由。
旅途枯燥而压抑。除了监工的呵斥、皮鞭声、沙驼的喘息和劳工们沉重的脚步声,便只有永无止境的风吹沙粒的簌簌声。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蒸发,留下白色的盐渍。不断有人因脱水或体力不支倒下,而监工的处理方式简单而残酷——轻则几鞭子抽醒,拖着继续走;重则直接被视为“无用废物”,被拖到路旁的沙丘后,很快便会传来短促的惨嚎,然后归于寂静,意味着被就地处理掉了。死亡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笼罩着整个队伍。
李玄真始终保持着一个“有点实力但也就那样”的流浪武者形象。他步伐稳健,但也会适时地表现出疲惫,呼吸粗重。他刻意控制着速度,既不冒尖引起监工额外注意,也不掉队沦为被鞭挞的对象。
途中经过一片怪石嶙峋的区域时,那个炼气三层的苍白青年终于支撑不住,脚下一软,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甚至溢出了血沫,显然旧伤复发。
“妈的!又一个病痨鬼!”附近一名监工骂骂咧咧地策骑过来,扬起鞭子就要抽下。
“大人!大人息怒!”李玄真旁边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劳工忍不住出声,脸上带着恳求,“他……他好像真的不行了,求您发发慈悲,给口水喝吧……”
“慈悲?”那监工嗤笑一声,鞭子转向抽向那求情的劳工,“在这儿,老子就是慈悲!再多嘴,连你一起扔了!”
鞭影呼啸而至,那中年劳工吓得闭眼等死。
就在这时,李玄真“恰好”被旁边一个踉跄的劳工“撞”了一下,脚步一乱,向前扑倒,看似无意地一脚踢在了一块半埋在沙土里的石子上。那石子嗖地飞出,不偏不倚,正打在那挥鞭监工坐骑沙驼的前腿关节处。
沙驼吃痛,发出一声嘶鸣,前蹄一软,猛地将背上的监工掀了下来!那监工猝不及防,摔了个结实的狗吃屎,啃了满嘴沙子,鞭子也脱手飞出。
“哎哟!谁?哪个王八蛋暗算老子!”监工狼狈爬起,暴跳如雷,目光凶狠地扫视着周围噤若寒蝉的劳工。
李玄真早已“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脸“惊慌”地摆手:“对不住,对不住大人!刚才被人撞了一下,没站稳……惊了您的坐骑,小的该死!”他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卑微。
那监工怀疑地瞪着李玄真,又看看那块“罪魁祸首”的石子,以及旁边几个同样一脸无辜和恐惧的劳工,一时也找不出证据。加上疤脸刘在前面不耐烦地催促,他只得恨恨地啐了一口,捡起鞭子,翻身上驼,骂咧咧地继续前行,倒也暂时忘了处置那病倒的青年和求情的中年人。
中年劳工感激地看了李玄真一眼,连忙和另外两人搀扶起那苍白青年,给他喂了点偷偷省下的水,青年缓过一口气,低声道了句谢,眼神复杂。
这只是漫长旅途中的一个小插曲,很快便被更多的疲惫和麻木所淹没。但李玄真这看似偶然的举动,却在少数有心人心中留下了一丝微弱的痕迹。他依旧低调,如同沙漠中的一粒沙,不显眼,却悄然改变着周围细微的气场。
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时,那座所谓的“圣山”终于清晰地出现在视野尽头。那并非天然形成的山峦,而更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被强行从大地深处挖掘出来的土石巨构,表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挖掘痕迹和临时搭建的脚手架,像是一个丑陋的、流着脓血的疮疤,硬生生贴在苍凉的地平线上。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土腥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能量的气息,随着热风扑面而来。
队伍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夹杂着恐惧和一丝扭曲的希望。
疤脸刘扯着嗓子吼道:“都给老子打起精神!圣山到了!谁要是进了山还敢偷奸耍滑,小心扒皮抽筋,点了天灯!”
在监工的驱赶下,这支饱经磨难、减员近十分之一的队伍,终于拖着沉重的步伐,踏入了圣山脚下那片被人工平整出来的、遍布窝棚和警戒塔的庞大营地。
李玄真抬起头,望向那在血色夕阳下更显诡异的山体,目光仿佛穿透了表层那些肮脏的劳作痕迹和邪异符文,看到了其下被掩埋的、属于玄甲军的钢铁与荣耀。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龙潭虎穴之中,找到那一线生机,以及那缕可能存在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