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老魔那未尽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刺,悬在李玄真的眉心。价值若尽,则性命堪忧。黑犀妖王那狂暴不耐的杀气更是几乎凝成实质,青铜战斧上的幽光吞吐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劈斩而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伸又压缩。李玄真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声,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遍布裂痕的金丹和剧痛的经脉。王铁柱搀扶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大黑低吼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焦躁。
战意…军魂…
阿飘那微弱到极致的意念,如同溺水者最后抓住的一根稻草,也是唯一可能破局的希望。可这希望,缥缈得令人绝望。他如何去模拟那上古军团血战不屈的集体战意?他又如何去召唤那些早已逝去、仅凭执念徘徊的英灵?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镶嵌在殿门徽记凹槽中的玄甲令牌上。令牌依旧散发着微弱的暗金光芒,与殿门的联系似断非断,如同一个疲惫的守望者,仍在坚守着最后的职责。
就在这极致的压力与生死一线的逼迫下,李玄真的脑海中,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之前在哨所废墟中的那一幕。
那些残破的玄甲,那些至死仍保持战斗姿态的骸骨,那面即便蒙尘万年依旧不肯倒下的战旗,还有那枚记录着绝望与坚守的玉简日记…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沉重、悲壮、却又带着铁血不屈的坚韧,猛地击中了他的心灵。
是了…他或许无法完美模拟那浩荡军阵的战意,但他亲身感受过!感受过那些战士最后时刻的坚守与决绝!
《混元功》的特性在他心间流淌——模拟万物气机,融汇天地灵力。它连幽魂菇的诡异魂力、甚至一丝危险的法则碎片都能勉强容纳,那么…这种铭刻在这片天地、烙印在那些残骸与执念中的“意”,是否也能…共鸣?
没有时间犹豫了!
李玄真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激着他几乎涣散的精神。他强行站直了些许,挣脱王铁柱一部分的搀扶,尽管这个动作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他闭上了眼睛。
无视了近在咫尺的魔道巨擘与妖族王者,无视了自身濒临崩溃的状态,将全部残存的心神、意志,乃至灵魂的悸动,都沉浸到《混元功》的运转之中。
他不再试图去“模拟”,而是去“回忆”,去“共鸣”!
回忆哨所废墟中感受到的那份苍凉与不屈,共鸣玉简文字里透出的绝望与坚守!他将自己想象成那日记的主人,想象成那最后时刻仍在血战的玄甲士卒!
一种微弱,却极其纯粹、极其坚定的“意”,开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这并非强大的灵力波动,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震颤,一种跨越了万古时光的悲怆与决然!
《混元功》的灵力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燃烧本源的方式,围绕着他那布满裂痕的金丹艰难运转,将这份源自感悟与想象的“意”不断纯化、放大!
他缓缓抬起了另一只没有扶住王铁柱的手,并非结印,也非施法,而是五指张开,重重地、近乎虔诚地按在了那冰冷厚重的殿门之上!按在了那闪耀着徽记的旁边!
“玄甲…”他沙哑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英灵…不灭…”
“归队…!”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嘶吼而出!伴随着这声嘶吼,他体内那本就濒临枯竭的灵力,如同最后的献祭,疯狂涌向掌心,涌入殿门!《混元功》模拟出的那份悲壮战意,也随之毫无保留地灌注而入!
一瞬间,李玄真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被抽空了一半,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王铁柱身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周围一片死寂。
墨渊老魔和黑犀妖王都皱紧了眉头,他们能感觉到李玄真刚才那一刻散发出的奇特精神波动,却并未察觉到任何实质性的力量变化。殿门,依旧毫无动静。
“装神弄鬼!浪费时间!”黑犀妖王彻底失去耐心,战斧再次扬起。
墨渊老魔眼中也闪过一丝失望与杀意,枯?的手指微微抬起,白骨幡上幽魂开始尖啸。
然而,就在黑犀妖王的战斧即将再次劈落,墨渊老魔的杀招即将发出的前一刹那——
呜——!!!
一声苍凉、低沉、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自秘境深处呜咽响起!
这号角声并非来自眼前的殿门,而是来自这片破碎战场的四面八方!来自那些倒塌的巨城深处!来自那些断裂的山脉背后!来自每一寸浸染着上古之血的焦土!
声音初时微弱,如同遥远的回响,但瞬间便由小变大,层层叠加,最终汇成一股磅礴浩瀚、悲壮至极的洪流,席卷了整个秘境碎片!
轰隆隆隆……
大地,开始微微震颤。不是秘境崩溃那种毁灭性的震动,而是一种…仿佛有无形的大军正在整齐迈步,由远及近而来的震动!
紧接着,在所有生灵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秘境各处,那些原本徘徊不定、或是固守一处的玄甲军战魂,无论是之前遭遇过的持戈军魂,还是守护军旗的更强大存在,甚至是一些从未显露过的、残缺得更厉害的虚影…
它们,同时停止了生前的执念动作。
它们齐齐转向陨星殿的方向!
下一秒,一道道暗金色的、半透明的、带着无尽沧桑与战意的流光,从秘境的每一个角落冲天而起!如同百川归海,又如同听到了最终集结的号令,义无反顾地划破昏暗的天空,朝着陨星殿大门,朝着李玄真手掌按下的位置,朝着那枚闪耀的玄甲令牌,汇聚而来!
那景象,震撼得令人窒息!
成千上万?不,根本无法计数!无数军魂所化的流光,如同逆流的暗金色星河,铺天盖地,充斥了整个视野!它们带着呼啸的风声,那是战旗猎猎,是金铁交鸣,是战死的英灵最后的咆哮!
“这…这是…”黑犀妖王抡起的战斧僵在半空,铜铃大的妖目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感受到了那流光中蕴含的、纯粹而磅礴的集体战意,那是一种足以让他这金丹后期妖王都心神震颤的力量!
墨渊老魔更是脸色剧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周身魔气剧烈翻涌,眼中充满了震惊与贪婪交织的复杂神色。他死死盯着那汇聚而来的军魂洪流,又猛地看向瘫软的李玄真:“他竟然…真的能召唤…”
第一个军魂所化的流光撞入了殿门!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那流光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瞬间没入了厚重的门体之中。殿门上,一个原本黯淡的符文猛地亮起,如同被点燃的星辰!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第一百个…第一千个…
无数的暗金流光前赴后继,悍不畏死地撞入殿门!每一次撞击,都让殿门上亮起更多的符文!那层坚韧的光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
整扇巨大的殿门,开始发出低沉的、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巨兽正在苏醒的轰鸣!门上的尘埃与污垢簌簌落下,露出了下面更多复杂而玄奥的纹路,此刻这些纹路正被军魂的力量逐一点亮!
悲壮!惨烈!却又带着一种令人血脉贲张的豪迈与决绝!
这些战死的英灵,即便只剩执念,即便过去了万载岁月,当再次听到那集结的号角(李玄真以战意共鸣引动),当感受到那代表身份的信物(玄甲令牌),它们依旧会毫不犹豫地归来,履行最后的职责——为后来者,打开这条通往过去的通道!
王铁柱早已看得痴了,热泪盈眶而不自知。大黑俯低了身子,发出敬畏的呜咽。就连二哈,也停止了不安的躁动,呆呆地看着那漫天流光。
最终,当最后一道军魂流光融入殿门——
嗡!!!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宏大、都要沉重的嗡鸣响彻天地!
殿门上,所有符文尽数亮起,交织成一片璀璨的暗金色网络,光芒流转,仿佛活了过来!
那层阻挡了墨渊和黑犀许久的光膜,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彻底消散!
嘎吱…嘎吱吱…
沉重无比、仿佛与山岳相连的巨大殿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万年未曾开启过的摩擦巨响,缓缓地、坚定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之后,并非黑暗,而是一种朦胧的、泛着古老微光的空间,一股更加苍凉、浩瀚、夹杂着丹药清香、金属锈蚀以及淡淡血腥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陨星殿,开了!
以无数玄甲军残存世间的最后执念,以万载不灭的战魂为钥,轰然洞开!
门开的瞬间,那漫天呼啸的流光景象骤然消失,那苍凉的号角声也悄然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殿门上依旧缓缓流转的符文光芒,以及那敞开的、通往未知的缝隙,证明着刚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并非幻觉。
场中,陷入了刹那的死寂。
但下一秒,这死寂便被狂暴的妖气和森然的魔气打破!
“进去!”黑犀妖王第一个反应过来,狂吼一声,化作一道青色妖风,迫不及待地就要率先冲入那殿门缝隙!
墨渊老魔几乎同时而动,身形如鬼魅,带起一片黑雾,速度更快一分!
两方人马瞬间从震惊转为贪婪,再也顾不上门口的李玄真三人,眼中只有那洞开的殿门后的上古遗藏!
李玄真瘫在王铁柱怀里,艰难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那汹涌而入的魔影与妖风,又看了一眼洞开的殿门,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门,开了。他们的机会,来了。
“铁柱…大黑…我们…也进去…小心…”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虚弱地吩咐道。
王铁柱重重点头,和大黑一起,搀扶起李玄真,二哈紧随其后,趁着前方魔修与妖族争先恐后涌入造成的短暂混乱,也小心翼翼地朝着那扇以无比悲壮方式开启的殿门缝隙靠去。
新的危险与机遇,就在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