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臭水沟出口,重获自由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深秋草木的清冷与泥土的微腥,这本该是劫后余生的畅快。然而,李玄真和王铁柱身上那层由下水道污水、腐烂物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秽物混合而成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恶臭,如同一个移动的毒气弹,瞬间将方圆十丈内的清新空气污染殆尽。
“呕——!”
王铁柱第一个没忍住,冲出几步便弯下腰,对着脚下的枯草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混着脸上的泥灰,狼狈不堪。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腾,那股深入骨髓的臭味仿佛已经渗透进了他的灵魂。
李玄真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脸色铁青,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腐烂的淤泥。他怀里的麻袋更是疯狂地扭动起来,二哈在里面发出沉闷而凄厉的呜咽和干呕声,四条腿拼命蹬踹着麻袋内壁,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袋而出,逃离这比地狱还要可怕的“移动茅坑”。
“快!快走!离开这里!”李玄真嘶哑地低吼,声音都变了调。他不敢回头去看那个还在臭水沟边悠然享用烤肉的恐怖女人,只想立刻、马上、离这个鬼地方越远越好!
他一手死死按住剧烈挣扎的麻袋,另一只手拽起还在干呕的王铁柱,几乎是拖着他在荒滩上狂奔。脚下是松软的泥沙和枯黄的芦苇,每一步都带起一片污浊的水花和泥点。他们跑得踉踉跄跄,如同两个刚从粪坑里爬出来的疯子。
寒风呼啸着刮过荒滩,非但没有吹散他们身上的恶臭,反而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将那股气味更加均匀、更加顽固地涂抹在他们身上、头发里、甚至每一个毛孔之中。李玄真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味道腌入味了!
“河!那边有河!”王铁柱一边被拖着跑,一边指着远处在暮色中泛着微光的水面,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渴望。
李玄真精神一振!水!现在没有什么比一汪活水更能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了!他立刻调转方向,朝着那条蜿蜒流过荒滩的小河发足狂奔。
冰冷的河水在接触到皮肤的瞬间,激得两人同时打了个巨大的寒颤。那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针扎进骨髓,但此刻,这寒意带来的却是无与伦比的解脱感!
“噗通!”“噗通!”
两人几乎是同时,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就一头扎进了齐腰深的河水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们,刺骨的寒意让他们的肌肉瞬间绷紧,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嗷呜——!!!”
二哈的麻袋也被李玄真毫不犹豫地按进了水里。麻袋入水的瞬间,里面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混合着狂喜、解脱和呛水的呜咽声。麻袋剧烈地扭动、翻滚,二哈在里面疯狂地扑腾,试图挣脱束缚,拥抱这救命的清水。
李玄真顾不上二哈,他整个人沉入水中,双手疯狂地搓揉着自己的头发、脸颊、脖子、手臂…恨不得把一层皮都搓下来!他张大嘴巴,让冰冷的河水灌入口腔,又猛地吐出,反复漱口,试图冲刷掉口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如同舔舐了腐烂内脏般的恶心味道。
王铁柱更是直接潜到了水底,像一头受惊的水牛,在河底的淤泥和水草间疯狂地翻滚、摩擦,试图用河底的砂砾刮掉身上那层黏腻的污垢。他偶尔浮上来换气,脸上、头发上沾满了黑色的淤泥和水草,配上他因为寒冷和激动而扭曲的表情,活像个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水鬼。
冰冷的河水带走体表温度的同时,也带走了大量附着在皮肤和衣物上的污秽。浑浊的污水以他们为中心,迅速扩散开来,水面上漂浮起一层油腻的、泛着诡异光泽的污垢,散发出比之前稍淡、但依旧令人作呕的气味。
李玄真一边哆嗦着搓洗,一边运转《混元功》。微弱的灵力在冰寒的刺激下艰难地流转起来,驱散着侵入体内的寒意,同时也在缓慢地修复着被沼气轻微侵蚀的经脉。他能感觉到,之前在下水道中为了抵抗恶臭和精神冲击而持续消耗的灵力,此刻正在缓慢地恢复,虽然速度远不如在灵气充裕之地,但聊胜于无。
“狗…狗蛋哥…俺…俺感觉…俺的鼻子…好像…好像失灵了…”王铁柱浮出水面,牙齿打着架,嘴唇冻得发紫,眼神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
李玄真抹了一把脸上的冰水,看着王铁柱那副惨样,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同样湿透、沾满泥污的破烂乞丐装,再感受一下依旧萦绕在鼻尖、只是被河水稀释了部分的顽固臭味,无奈地叹了口气:“失灵了也好…至少…暂时闻不到自己有多臭了…”
他低头看向还在水里扑腾的麻袋:“二哈!别扑腾了!省点力气!洗干净了就上来!”
麻袋的扭动幅度小了一些,里面传来二哈委屈又带着点舒服的哼哼声,显然冰冷的河水虽然刺骨,但比起那地狱般的恶臭,已经是天堂般的享受了。
两人一狗在冰冷的河水里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冻得嘴唇发青,浑身肌肉僵硬,感觉再泡下去就要变成冰雕了,才哆哆嗦嗦地爬上岸。
深秋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湿透的身体,瞬间带走了最后一丝暖意。两人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
“快…快换衣服!”李玄真声音发颤,一边哆嗦着,一边从储物袋(藏在最贴身的地方)里取出两套干净的、同样朴素但还算厚实的粗布衣物。这是他们最后的备用衣物了。
两人也顾不上避嫌,就在这荒滩上,背对着彼此,以最快的速度剥掉身上那套散发着余臭、湿冷粘腻的破烂乞丐装。当冰冷的空气直接接触皮肤的瞬间,两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换上干燥的衣物,虽然布料粗糙,但隔绝了寒风,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李玄真又拿出两块干净的布巾,和王铁柱互相帮忙,胡乱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和脸。
“二哈!出来!”李玄真解开麻袋口。
“噗!”
一个湿漉漉、毛发紧贴在身上的狗头猛地从麻袋里钻了出来。二哈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粉红色的舌头吐得老长,一双狗眼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主人的控诉。
“嗷呜!嗷嗷嗷!”(臭死了!本汪差点就交代在那屎坑里了!李狗蛋你欠本汪一百头烤全羊!不!一千头!)
二哈一边甩动着身体,试图甩掉毛发上的水珠,一边对着李玄真发出愤怒的咆哮,只是那声音因为寒冷和虚弱,显得有些中气不足。
李玄真没理会二哈的抗议,他拿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布,开始粗暴地给二哈擦拭身体。二哈被擦得东倒西歪,发出不满的呜呜声,但好歹没有再激烈反抗。
做完这一切,两人一狗都累得够呛,瘫坐在冰冷的河滩上,背靠着背,互相汲取着一点可怜的体温。李玄真抬头望向远方。
暮色四合,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暗红的余晖。而在那个方向,黑水城的上空,依旧能看到一片被映照成暗红色的天空,浓烟如同狰狞的巨蟒,盘旋升腾,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似乎也能隐隐听到那混乱喧嚣的余音。
一股寒意,比河水的冰冷更甚,悄然爬上李玄真的脊背。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后怕。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次捅了多大的篓子。火烧黑市仓库区,戏耍少城主,盗走开启“陨仙谷”的关键信物…哪一条都足够让他在黑水城死上一百次。
“铁柱…”李玄真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王铁柱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他正抱着膝盖,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取暖。
“我们…还活着。”李玄真轻轻吐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王铁柱愣了一下,随即用力地点点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嗯!活着!狗蛋哥,俺…俺刚才真以为要死在那臭水沟里了…那个老板娘…太吓人了…”
提到黑寡妇,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筑基巅峰的威压,还有那瞬间由杀意转为对烤肉痴迷的诡异转变,都让他们心有余悸。
“下次…下次俺得多烤点肉带着…”王铁柱小声嘀咕道,似乎觉得这是唯一的保命之道。
李玄真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话。他拿出那张在混乱中依旧保存完好的兽皮地图,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仔细查看。
“我们现在的位置…应该是城西十里外的乱石滩。”他指着地图上靠近河流的一个标记,“北边是通往其他大城的官道,但张天佑和他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官道上必然布满了盘查的关卡和追兵。东边和西边是绵延的丘陵荒地,没什么遮蔽,容易被发现…”
他的手指最终落在了地图南边那片用浓重墨色勾勒出的、代表着无尽危险的区域。
“南边…万妖林!”李玄真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虽然里面妖兽横行,毒瘴遍地,危机四伏…但林子足够大,足够深!只要我们小心点,躲进去,就像水滴汇入大海,他们想找到我们,难如登天!”
王铁柱看着地图上那片象征着死亡和未知的黑色区域,脸上露出一丝畏惧:“万…万妖林?狗蛋哥…俺听说…里面…里面有吃人的大妖…”
“吃人的大妖?”李玄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疲惫和狠劲的笑容,“总比被黑水城的人抓回去剥皮抽筋点天灯强!再说了…”
他拍了拍王铁柱的肩膀,又指了指旁边还在努力甩干毛发的二哈:“有你这‘厨神’在,有咱们二哈预警,再加上你狗蛋哥我的机智…说不定咱们还能在里面混得风生水起,给那些妖兽兄弟们…送点外卖?”
“外…外卖?”王铁柱茫然地眨眨眼。
“就是烤肉!”李玄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僵硬冰冷的身体,目光坚定地望向南方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更加幽深、更加神秘的巨大森林轮廓,“铁柱,二哈,休息够了没?此地不宜久留!追兵随时可能搜过来!我们走!”
他收起地图,最后看了一眼远处黑水城方向那仍未熄灭的火光与浓烟,深吸了一口虽然依旧带着自身淡淡余臭、但总算不再那么致命的空气。
“目标,万妖林!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