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像一头盘踞在灰褐色荒原尽头的、遍体鳞伤的巨兽,用它那由巨大、粗糙、布满风蚀痕迹的黑色岩石垒砌而成的身躯,沉默地吞噬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如同蝼蚁般渺小的人流。城墙高耸,却处处可见修补的痕迹,巨大的裂缝如同丑陋的伤疤,诉说着无数次冲突与劫掠的过往。几面残破的旗帜在带着沙砾气息的干冷风中无力地招展,颜色早已褪尽,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图案轮廓。
城门前,人流缓慢地蠕动着,汇聚成一条散发着汗臭、尘土和隐隐血腥味的浑浊河流。衣衫褴褛的凡人苦力佝偻着背,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车上堆着不知名的矿石或干枯的兽皮;眼神麻木的散修,大多只有炼气初、中期的修为,背着简陋的行囊或武器,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偶尔夹杂着几辆由低阶妖兽拉着的、装饰稍显华贵的车驾,帘幕紧闭,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漠。
李玄真、王铁柱,还有伪装得毫不起眼、皮毛灰扑扑的二哈,就混杂在这股人流之中。李玄真此刻的形象,是一个面容普通、带着几分风霜之色、约莫三十出头的中年汉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背上用宽大的破布包裹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自然是苏清月。王铁柱则扮作他的随从,身材依旧魁梧,但脸上多了些憨厚的土气,背着个同样破旧的包袱。二哈夹着尾巴,耷拉着耳朵,偶尔发出一两声有气无力的呜咽,活脱脱一条病弱的老狗。
他们刚从荒原跋涉而来,身上还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尘土。李玄真体内的《混元功》缓缓运转,灵力在经脉中流淌,修复着连日赶路的细微损耗,同时将自身气息牢牢压制在炼气后期的水准,毫不起眼。他微微低着头,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城门处的守卫。
守卫共有八人,分列城门两侧。清一色的黑色皮甲,腰间挎着制式长刀,刀鞘磨损严重。修为普遍在炼气五、六层左右,眼神凶狠,带着一股长期盘剥底层养成的戾气。领头的是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壮汉,气息明显强出一截,达到了炼气八层,正抱着膀子,眼神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入城的人群,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舒服的冷笑。
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轮到李玄真三人时,一个守卫懒洋洋地伸出手,指甲缝里满是黑泥:“入城费,一人十块劣灵,兽宠按人头算,三十块。”
劣灵,是下品灵石切割打磨后的边角料,灵力驳杂稀薄,十块劣灵勉强抵得上一块下品灵石。这是黑水城这种混乱之地通行的“货币”。
李玄真脸上立刻堆起卑微的笑容,腰也弯了几分,从怀里摸出一个干瘪的、打着补丁的小布袋,动作有些笨拙地数出三十块灰扑扑、形状不规则的劣灵,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军爷辛苦!您看,我们小门小户,带着个病重的婆娘,还有这条老狗…实在不容易,这点心意,您多担待…”
那守卫掂量了一下布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和不满:“三十块?打发叫花子呢?这点玩意儿够干什么的?五十块!少一块都别想进!”
旁边的守卫也围了上来,眼神不善地盯着李玄真和王铁柱,手有意无意地按在了刀柄上。那刀疤头目也投来了冰冷的目光,带着审视和压迫。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周围排队的人纷纷侧目,有的露出同情,更多的是麻木和幸灾乐祸。
李玄真心中暗骂一声“敲骨吸髓的狗东西”,脸上却更加惶恐,额头上甚至逼出了几滴汗珠(灵力微控),声音带着哭腔:“军爷…军爷开恩啊!实在是…实在是拿不出来了啊!我们一路逃难过来,就剩这点活命钱了…您行行好…” 他一边哀求,一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王铁柱。
王铁柱反应慢了半拍,似乎才明白过来,脸上也露出憨厚的焦急。他手忙脚乱地在自己的破包袱里摸索着,嘴里嘟囔着:“钱…钱不够…这可咋办…”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从包袱深处掏出一个用大叶子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
一股难以形容的、霸道而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这香气仿佛拥有魔力,瞬间盖过了城门附近的汗臭和尘土味,钻入每个人的鼻腔,勾起最原始的食欲。那是一种混合了油脂焦香、秘制香料和某种独特兽肉鲜味的极致诱惑。
围上来的守卫们,包括那个刀疤头目,都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鼻子,目光齐刷刷地盯住了王铁柱手里的叶子包。
王铁柱憨憨地笑着,小心翼翼地打开叶子,露出里面一大块烤得金黄焦脆、油脂滋滋作响、热气腾腾的兽肉。他讨好地将肉递向那个最先开口的守卫:“军爷…您…您尝尝?俺们老家带来的,自家烤的,手艺还行…钱不够,您看…能不能用这个抵点?”
那守卫看着眼前香气扑鼻、卖相极佳的烤肉,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入手温热,油脂沾了一手。他犹豫了一下,忍不住低头咬了一大口。
“唔——!”
守卫的眼睛瞬间瞪圆了!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极致美味!外皮焦脆,内里却鲜嫩多汁,秘制的香料完全渗透进肉纤维的每一寸,在口中轰然炸开,形成层次丰富、回味无穷的味觉风暴!他甚至忘记了咀嚼,就那么愣愣地感受着口腔里的美妙滋味。
其他守卫也忍不住了,纷纷围上来:“头儿,味道咋样?”“给我尝尝!”“闻着真香啊!”
刀疤头目也被这香气勾得食指大动,他走上前,一把从那个还在发愣的守卫手里夺过烤肉,自己也撕下一大块塞进嘴里。咀嚼几下后,他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被掩饰下去。他三两口将手里的肉吃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上的油脂,目光在王铁柱和李玄真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王铁柱身上:“这肉…是你烤的?”
王铁柱憨厚地点点头:“是俺烤的,祖传的手艺。”
刀疤头目又看了看李玄真背上“昏迷”的女子和那条“病狗”,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了不少,但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感:“行了行了!看你们也不容易,带着个病秧子!肉留下!赶紧滚进去!下次进城,记得多带点这种肉孝敬军爷们!听见没?”
“是是是!多谢军爷!多谢军爷开恩!” 李玄真如蒙大赦,连连鞠躬,拉着还在憨笑的王铁柱,招呼着二哈,赶紧穿过城门洞,汇入了城内更加喧嚣混乱的人流中。
直到走出很远,确认脱离了守卫的视线范围,李玄真才微微松了口气,心中暗道:“铁柱,你这手艺真是万能的通行证啊!比灵石好使一百倍!看来以后行走江湖,得把你当‘战略物资’供起来了!”
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城门内侧斑驳的城墙,几处新张贴的告示栏前围着不少人。其中一张告示上,画着三个模糊的人影和一个犬类的轮廓,虽然笔法粗糙,但李玄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正是青云宗发出的通缉令!悬赏金额赫然在目!他的目光在苏清月那张模糊但依稀可辨的画像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青云宗…吴老狗…这笔账,老子记下了。” 他压下心头的杀意,拉了拉头上的破斗笠,将背上的苏清月裹得更紧了些,低声对王铁柱道:“走,先找个地方落脚。这黑水城,水比我们想的还浑。”
二哈在他脚边,警惕地竖起耳朵,幽绿的眼瞳扫视着周围混乱的街道,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附和主人的话。这座由黑色巨石构筑的混乱之城,向他们敞开了它那充满机遇与危险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