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条灰袍身影如同滑入水中的游鱼,在狭窄、昏暗、堆满杂物的小巷中快速穿行。李玄真背着苏清月,拉着二哈,如同附骨之疽,悄无声息地缀在后面。他不敢靠得太近,筑基修士的灵觉非同小可,只能凭借远超同阶的神识和对环境的敏锐感知,远远锁定那两道微弱却清晰的气息。
巷子七拐八绕,弥漫着刺鼻的尿臊味和腐烂垃圾的气息。两侧是低矮、破败的石屋,窗户大多用破布或木板钉死,偶尔有缝隙中透出昏黄的光线和压抑的咳嗽声。这里是黑岩城最底层的角落,连阳光似乎都吝啬于光顾。
“废物本体!你鬼鬼祟祟的干嘛?想打劫那两个筑基?你疯啦?本仙魂力还没恢复呢!打不过!绝对打不过!” 阿飘惊恐的意念在脑海中尖叫。
“闭嘴!仔细感应周围!有任何异常立刻告诉我!” 李玄真在心中低喝,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前方两个若隐若现的背影。他并非要立刻动手,而是要摸清他们的落脚点,探听更多关于“内应”、“百草会”和“禁制漏洞”的信息!这可能是他潜入天药谷的唯一机会!
前方的灰袍人似乎并未察觉被跟踪,他们脚步很快,但目标明确。穿过几条更窄、更脏的巷道后,他们在一处相对开阔些的、类似废弃小广场的地方停了下来。广场中央有一口枯井,井边歪斜地立着半截石雕,早已面目全非。几间看起来稍微“体面”些的石屋环绕着广场,其中一间门口挂着半块破旧的木牌,上面用炭笔画着一个模糊的酒杯图案。
“醉鬼窝?” 李玄真眼神微凝。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消息灵通,但也更容易暴露。
两个灰袍人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迅速闪身进了那间挂着破木牌的石屋。
李玄真没有立刻跟进去。他背着苏清月,带着二哈,如同一个真正的、疲惫不堪的底层散修,在广场边缘一处堆着破筐烂桶的角落“歇脚”。他让二哈蜷缩在苏清月脚边,自己则靠着冰冷的石墙,微微喘息,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将整个广场的环境尽收眼底。
石屋的门很厚实,隔绝了大部分声音。但李玄真筑基期的神识远超同阶,他凝神静气,将神识如同最纤细的蛛丝,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扇门。
“…确认了吗?‘百草会’下月初三开启,持续半月。”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嗯,消息可靠。谷内已经发出邀请函,各大仙门和商会的人马很快就会陆续抵达。” 另一个声音较为低沉,透着谨慎,“‘紫心兰’那边怎么说?她答应配合了?”
“哼,那女人胃口不小!不过事成之后,允诺她的那份‘玉髓芝’不会少。她负责在‘蕴灵洞天’外围制造混乱,引开一部分巡逻守卫。我们的人会趁机从‘火云涧’那边发现的旧阵眼漏洞潜入…时间就定在百草会最热闹的第三天晚上,子时三刻!”
“旧阵眼?九曲天河阵的?可靠吗?别是陷阱!”
“放心!那处阵眼废弃了上百年,阵纹早已残缺不全,灵力流转不畅,是当年一位叛逃长老留下的隐秘记录里提到的。我们的人反复探查过,只要手持特制的‘避水符’,再配合紫心兰制造的混乱,有五成把握能瞒过阵灵感应,潜入核心药园附近!”
“五成…太低了!万一…”
“没有万一!这是唯一的机会!‘七窍玲珑参’的伴生灵虫即将进入百年一次的‘蜕壳休眠期’,这是它最虚弱、也是守护禁制相对最弱的时刻!错过这次,再等百年!我们等不起!谷主和那几个老怪物盯得太紧了!”
“…好吧!干了!通知下去,让所有人准备好,按计划行事!记住,目标只有‘七窍玲珑参’!得手后立刻从原路撤离,绝不可恋战!天药谷的金丹长老不是吃素的!”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似乎两人结束了密谈,开始喝酒。
李玄真缓缓收回神识,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边轰鸣!
百草会!下月初三!子时三刻!
火云涧旧阵眼!避水符!紫心兰制造混乱!
七窍玲珑参!伴生灵虫蜕壳休眠期!
一条清晰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行动路线和时机,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这简直是天赐良机!不,这比天赐良机还要珍贵!这是用命去搏的一线生机!
狂喜如同岩浆般瞬间冲上头顶,但随即被更深的冰冷和警惕压下。太巧了!巧得让人心寒!两个筑基修士,在如此鱼龙混杂之地,谈论如此机密的计划,竟然没有布下任何隔音禁制?是自信?还是…陷阱?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真假,这都是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他需要验证!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那特制的“避水符”!
就在这时,石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那两个灰袍人走了出来,警惕地再次扫视广场,然后快步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李玄真没有立刻去追。他依旧靠在墙角,如同一个真正疲惫到极点的流浪者,目光却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看着他们消失在巷口。
他需要等待。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时间一点点流逝。夕阳的余晖彻底被黑岩城高耸的黑色石墙吞噬,夜幕降临。广场上亮起了零星几盏昏暗的兽油灯,光线摇曳,将破败的景象映照得更加阴森。一些穿着破烂、眼神麻木的底层散修开始出现在广场上,或蹲或坐,沉默地咀嚼着干粮,或者低声交谈着一天的收获与损失。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认命的气息。
李玄真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看到两个散修因为争夺一块发霉的饼子而扭打在一起,最终被一个路过的、气息凶悍的壮汉一脚踹开,饼子被抢走,两人只能蜷缩在角落,发出压抑的呜咽。他看到角落里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修士,抱着一个气息微弱的小女孩,低声哀求着路人施舍一点疗伤的草药,却只换来冷漠的注视和驱赶。他看到几个穿着稍好、带着兵器的修士趾高气扬地走过,目光扫过广场上的“垃圾”们,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贪婪。
弱肉强食。毫无道理。毫无希望。
这就是散修的世界。比青云宗外门更加赤裸,更加残酷。在这里,没有规则,只有力量。没有公道,只有掠夺。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李玄真的心头。他想起了青云宗,想起了吴长老那张虚伪而狠毒的脸,想起了那颠倒黑白的悬赏令,想起了那些为了悬赏而疯狂搜寻“妖犬”的散修…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公?为何强者可以肆意践踏弱者?为何像他和苏清月这样只想安稳活下去的人,却要被逼得走投无路,如同丧家之犬?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背上苏清月的身体,感受着她微弱却顽强的生命气息。又低头看了看蜷缩在脚边,因为伤痛和疲惫而显得有些萎靡的二哈。还有脑海中那个聒噪却也在关键时刻帮了忙的阿飘。
他们,都是被这世道抛弃、或者即将被碾碎的存在。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深处:
“这世道不公…强者为尊…终有一日,老子要建个地方…”
“一个…让像我们这样的人…能活下去的地方…”
“不用看人脸色,不用担惊受怕,不用被随意打杀…”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有肉…同吃!”
这个念头是如此突兀,却又如此自然。它并非深思熟虑的蓝图,更像是在这绝望的黑暗中,被残酷现实挤压到极致后,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最原始也最强烈的渴望!
一个庇护所!一个属于他们这些“无妄之灾”降临者的地方!一个可以打破这狗屁规则的地方!
“无妄…” 李玄真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中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坚定光芒。
“喂!废物本体!你发什么呆呢?” 阿飘的意念带着不满传来,“本仙快饿扁了!魂力都要散架了!香火!灵力!你到底给不给啊?不给本仙真休眠了!到时候你被人砍死可别怪本仙没提醒你!”
李玄真回过神,深吸了一口带着恶臭的空气,却感觉胸中那股郁结的闷气似乎消散了一些。他低头,从怀中摸出仅有的几块下品灵石。这是他全部的家当,是荒野中反杀劫匪所得,也是他接下来行动的唯一依仗。
他犹豫了一下,拿起其中一块成色最差、灵力最微弱的下品灵石,握在掌心。运转《混元功》,一丝精纯的筑基灵力缓缓注入灵石,然后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尝试将其渡入怀中的阵盘。
“咦?灵力?虽然稀薄了点…蚊子腿也是肉啊!” 阿飘的意念瞬间变得惊喜,如同饿死鬼看到了食物,“快!快给本仙!别磨蹭!”
随着那丝微弱的灵力被阵盘吸收,李玄真能清晰地感觉到阿飘那原本有些飘忽的意念似乎凝实了一丝丝。
“呼…舒服多了!虽然还是饿,但总算有点力气了!” 阿飘满足地“叹息”一声,“废物本体,算你还有点良心!说吧,想让本仙干嘛?继续偷听?”
“嗯。” 李玄真在心中回应,“盯着那间‘醉鬼窝’,特别是刚才那两个人,如果他们再出现,或者有其他人进去密谈,立刻告诉我。还有,留意所有提到‘避水符’、‘紫心兰’、‘火云涧’、‘旧阵眼’这些词的人。”
“知道了知道了!真麻烦!” 阿飘抱怨着,但还是依言将微弱的感应扩散开去。
李玄真不再说话。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间挂着破木牌的石屋,眼神锐利如刀。
百草会…下月初三…子时三刻…
火云涧…旧阵眼…避水符…
他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七窍玲珑参,他志在必得!
而这条看似天赐的“捷径”,究竟是通往生机的坦途,还是埋葬野心的陷阱,他都必须去闯一闯!
为了背上这个为他付出一切的女子。
也为了心中那颗刚刚萌芽、名为“无妄”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