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舟缓缓降落在百味郡郡城外专供贵宾使用的停泊坪上。郡守早已率领一众属官在此恭候多时,见到康亲王和云逸等人下船,连忙上前大礼参拜,态度恭敬至极,甚至带着一丝惶恐。
这也难怪,百味郡地处西南边陲,虽然以出产各种风味独特的灵植灵兽闻名,但终究算不得富庶繁华之地,平日里连皇朝中枢的普通官员都难得一见,更何况是康亲王这等位高权重的皇叔,以及云逸这位如今名震大陆、连皇朝都不得不低头的神秘存在?
郡守小心翼翼地汇报着本郡的情况,重点介绍了“七窍玲珑芋”等几种特产,并表示已经备好了最顶级的食材和最好的灵厨,只等贵客品鉴。
云逸对郡守的汇报兴趣不大,他的注意力更多放在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混杂着泥土、草木和各类灵植香气的独特味道上,点了点头:“嗯,味道是挺杂的,看来吃的不少。”
他直接对郡守道:“别的先不急,把那七窍玲珑芋弄点来尝尝,要刚挖出来最新鲜的。”
郡守连忙应下,亲自吩咐人去办。
康亲王则与郡守寒暄了几句,询问了些边境民生、与邻郡关系等常规问题,履行着他“陪同巡察”的职责。
趁着准备食物的空档,云逸扛着扫帚,在停泊坪附近溜达起来,玄诚子和苏小婉紧随其后。康亲王见状,也只好跟了上去。
百味郡郡城建筑大多以本地出产的一种香木搭建,风格粗犷而别致,城内外植被异常茂盛,许多植株都散发着淡淡的灵光或异香,确实不负“百味”之名。
云逸一边走,一边随手从路边的植株上揪片叶子闻闻,或者挖点根茎看看,嘴里不时点评两句:
“这个,味道冲,适合做调料。”
“那个,灵气太散,长得好看而已。”
“咦?这玩意有点意思,晚上可以加个菜。”
他这模样,不像是个来“巡察”的大能,倒像个来采购食材的老饕。郡守和随行官员跟在后面,面面相觑,又不敢多言。
很快,几名侍卫捧着几个还带着湿润泥土的、形似芋头但表面有七个天然孔窍、散发着温和灵光与清香的根茎跑了过来。
“前辈,这就是七窍玲珑芋。”郡守连忙介绍道,“需以灵泉水慢火蒸煮,方能激发其全部妙味……”
云逸却直接拿起一个,用手擦了擦泥,然后……“咔嚓”咬了一口。
生吃?!
众人都愣住了。
只见云逸咀嚼了几下,点了点头:“汁水足,口感脆甜,灵气温和,生吃也不错。就是土腥气重了点,下次挖出来记得洗洗。”
郡守:“……” 这可是能炼制温和丹药、滋养经脉的上好灵材,哪有生吃的?!还嫌土腥气?!
康亲王也是嘴角抽搐,但他早已见识过云逸的不拘一格,只得干笑两声:“道友……果然是真性情。”
品尝(生吃)了七窍玲珑芋,云逸似乎对此行的“核心目标”已经完成,对郡守准备的其他盛大接待活动兴致缺缺,直接道:“这百味郡看也看了,吃也吃了,下一站去哪儿?”
康亲王与礼部官员对视一眼,按照既定行程,下一站应该是前往与百味郡相邻、同样位于边境,但情况更为复杂、资源相对贫瘠的“黑岩郡”。那里民风彪悍,各方势力盘踞,是皇朝治理的难点,也是他们希望云逸去“体会”的地方。
“回道友,下一站我们前往西北方向的‘黑岩郡’。”康亲王指着舆图道,“此郡多矿产,但环境较为恶劣,民情也……”
他话未说完,云逸却摆了摆手,目光投向了舆图上另一个方向,那里标注着一片巨大的、用暗红色标记的区域,旁边写着三个小字——“埋骨荒原”。
“埋骨荒原?这地方听着有点意思。”云逸点了点那片区域,“去这儿看看。”
“埋骨荒原?”康亲王脸色微变,“道友,此地不妥。那里是上古一处着名战场遗迹,煞气冲天,怨灵不散,乃是中洲有名的凶地、绝地!寻常修士根本不敢靠近,就连皇朝也曾多次派兵清剿,却收效甚微,反而折损了不少人手。我们此行是为巡察民生,去这等不毛凶地,恐怕……”
“凶地才好。”云逸浑不在意,“正好饭后散散步,消消食。顺便看看有没有需要打扫的地方。”
打扫?去埋骨荒原打扫?打扫什么?白骨还是怨灵?
康亲王和一众官员都觉得云逸是不是疯了。
但云逸决定的事,显然不是他们能改变的。康亲王无奈,只得下令灵舟改变航向,朝着埋骨荒原飞去。
灵舟飞离百味郡,下方的景色逐渐从郁郁葱葱变得荒凉。大地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褐色,植被稀疏,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与腐朽气息。
越靠近埋骨荒原,这种气息越发浓重,甚至连天空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暗红色的薄纱,阳光透下来都显得有气无力。一种无形的压抑感笼罩在众人心头,连灵舟的防御光幕都似乎受到了侵蚀,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玄诚子和苏小婉神色凝重,他们都感受到了下方那片土地上凝聚的滔天怨气与死寂。康亲王更是运转法力护住周身,脸色很不好看。
唯有云逸,依旧站在舷窗边,好奇地向下张望,甚至还深吸了一口气,点评道:“嗯,这空气质量确实不行,负能量超标严重,差评。”
灵舟最终在埋骨荒原的边缘地带悬停。从这里望去,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暗红色大地,布满了裂痕与坑洼,随处可见破碎的兵器、腐朽的铠甲以及……层层叠叠、不知堆积了多厚的各种生物的森白骨骸!狂风卷过,带起呜咽之声,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哭泣嘶嚎。
“道友,此地凶险,我们就在边缘看看便可,切勿深入!”康亲王紧张地劝道。
云逸却没有理会,他扛着扫帚,直接打开了灵舟的舱门,一步踏出,落在了那暗红色的大地上。
脚踩在松软(由骨粉和沙土混合)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浓郁的煞气与怨念如同潮水般涌来,试图侵蚀他的身体与神魂。
然而,这些足以让化神修士都严阵以待的负面能量,在靠近云逸身周三尺之地时,便如同遇到了克星,自行消散退避,无法沾染他分毫。
玄诚子、苏小婉和康亲王也连忙跟了下来,各自施展手段抵御着煞气侵蚀,神情警惕。
云逸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无尽的骸骨与破碎的兵器,仿佛能穿透万古时光,看到那场惨烈大战的景象。他轻轻叹了口气。
“打仗就打仗,打完也不说收拾一下,搞得这么乱七八糟,污染环境,影响市容。”
他扛着扫帚,朝着荒原深处走去。每走一步,脚下那暗红色的土地,颜色似乎就变淡了一丝,那弥漫的煞气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荡开、净化。
康亲王等人心惊胆战地跟在后面,越往深处走,煞气越重,甚至开始有模糊的、由怨念凝聚而成的鬼影在周围浮现,发出刺耳的尖啸,但都不敢靠近云逸。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这里的骸骨堆积得尤其高,中央甚至有一座由无数头颅骨垒砌而成的、高达数十丈的恐怖景观!京观顶端,悬浮着一团不断扭曲、翻滚的、由最精纯的怨念与战场煞气凝聚而成的漆黑能量团,其中仿佛有无数张痛苦的面孔在挣扎咆哮!
这团能量,便是这片埋骨荒原怨气不散的核心源头!其散发出的精神冲击,让康亲王都感到元神刺痛,几乎要失控!
“就是这儿了。”云逸在那京观前停下脚步,看着那团漆黑的能量,摇了摇头,“堵不如疏,怨气这东西,光靠镇压是没用的。”
他放下肩上的扫帚,并没有施展什么惊天动地的佛法或道术。
他只是站在那里,双手合十,然后……开始低声吟唱起来。
吟唱的并非任何已知的经文或咒语,而是一种古老、苍凉、却又带着无比平和与慈悲意味的音节。这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蕴含着某种直指本源的法则之力,如同温暖的阳光,如同润物的细雨,悄然洒落在这片被死亡与怨恨笼罩了万古的土地上。
随着他的吟唱,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周围那呼啸的阴风,渐渐平息了下来。
那些游荡的、充满恶意的怨灵鬼影,停止了嘶嚎,脸上的狰狞逐渐化为茫然,然后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安宁。
地面上那暗红的色泽,以云逸为中心,开始迅速褪去,恢复成本来的土黄。
就连那座恐怖的景观,其上的骸骨也仿佛得到了净化,不再散发出怨气,变得如同普通的白石。
而京观顶端那团最核心的漆黑能量,在吟唱声中,剧烈地翻腾起来,其中的痛苦面孔挣扎得更加厉害,但那种挣扎,不再是充满恶意的反抗,更像是一种……倾诉与……释怀。
无数被尘封了万古的记忆碎片——战士的怒吼、将领的悲鸣、家园被毁的绝望、对生命的眷恋……如同走马灯般在能量团中闪现,最终都化为了一声悠长的、集体的叹息。
漆黑的能量团,颜色开始变淡,从漆黑到灰暗,再到透明……最终,如同晨曦下的露珠,缓缓蒸发、消散,融入了那蕴含着慈悲与平和的吟唱声中,彻底归于天地。
当最后一丝怨气消散,云逸的吟唱也戛然而止。
整个埋骨荒原,风停声歇,万籁俱寂。
那笼罩了天空万载的暗红色薄纱悄然散去,久违的、纯净的阳光洒落下来,照亮了这片焕然一新的土地。虽然依旧遍布骸骨,却不再令人感到恐惧与压抑,反而充满了一种历史的厚重与悲壮后的宁静。
超度!
这是真正的、彻底的、净化本源的超度!
康亲王、玄诚子、苏小婉,以及灵舟上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全都呆立当场,心中充满了无尽的震撼与崇敬!
挥手间平定魔渊,隔空一掌逼退皇朝,如今又轻吟一曲,超度万古战场怨魂!
这位云逸前辈,他……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云逸收回双手,重新扛起扫帚,看着眼前恢复平静的荒原,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这下看起来顺眼多了。走吧,去下一站。”
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朝着灵舟走去。
阳光照在他那朴素的灰衣和肩头的扫帚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宁静的影子。
康亲王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这片被净化了的古战场,心中百感交集。他终于明白,皇帝为何要选择服软,为何要千方百计地将这位请出青云宗。
与这样的存在为敌,是愚蠢的。或许,与之合作,才是皇朝,乃至整个大陆真正的出路。
他深吸一口前所未有的清新空气,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