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祖师的留影消散已过三日,然而那日的情景——祖师躬身行礼,口称前辈,以及那沉重的“万载大劫”预言,依旧如同梦魇般萦绕在青云宗每一位高层的心头,沉甸甸的,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主峰青云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寒冰。
宗主李青云坐于上首,下方是古河、孙长老、严律以及那位被惊动的太上长老玄诚子。几人皆是眉头紧锁,面色沉重。
“祖师所言‘大劫’、‘禁忌之力’,诸位有何看法?”李青云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这三日他几乎未曾合眼,反复推敲祖师留下的每一个字。
古河长老叹了口气,率先开口:“宗主,祖师飞升之际便已窥得天机,称之为‘大劫’,其恐怖程度,恐怕远超你我想象。前日那域外心魔,或许真如祖师所言,只是劫起之征兆,而非劫难本身。”
孙长老脾气虽躁,此刻也满是忧虑:“连祖师都自认留下的后手未必能抵挡,只能恳求云前辈……这……我等又能做些什么?难道只能坐以待毙?”
执法堂大长老严律,此刻也暂时放下了派系之见,沉声道:“当务之急,是必须弄清楚这‘大劫’究竟为何!祖师提及‘上古禁忌之力复苏’,我宗传承万载,古籍中或有些许记载?”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在场辈分最高、见识也最广博的太上长老玄诚子。
玄诚子须发皆白,面容古朴,此刻缓缓睁开微闭的双目,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凝重:“上古之事,年代久远,大多已不可考。宗门典籍中,关于那段湮灭岁月的记载,也多是语焉不详,支离破碎。不过……”
他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思绪:“老夫年轻时,曾于宗门秘阁一角,偶见一枚残破不堪的祖师手札,并非功法传承,更像是随手记录的心得见闻。其中似乎提及……一场导致天地崩裂、万法凋零的‘太古末法之劫’。”
“太古末法之劫?”李青云等人精神一振,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这个称谓。
“不错。”玄诚子颔首,“手札残破,内容断续,只言片语中提到,那场大劫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人祸?”众人一惊。
“手札中提到,似乎有超越此界极限的强者,妄图触碰某种不该存在的‘根源之力’,引动了法则反噬,导致天地规则紊乱,灵气枯竭,无数大能陨落,传承断绝……那是一个真正的黑暗时代。”玄诚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心悸,“而祖师提及的‘禁忌之力’,或许便与那‘根源之力’有关。”
大殿内再次陷入沉默。超越此界极限的强者?根源之力?法则反噬?这些词汇每一个都沉重无比,指向一段被埋葬的、充满毁灭的恐怖历史。
“若真如此……那此次大劫,岂非是太古悲剧的重演?”古河长老声音干涩。
“未必是重演。”玄诚子摇头,“手札最后,祖师似乎留下了一句批注,字迹与此前不同,更为潦草急切,像是后来补上的。”
“批注为何?”李青云急忙追问。
玄诚子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复述道:“‘根源未绝,蛰伏待机。异数已现,一线生机。’”
根源未绝,蛰伏待机!异数已现,一线生机!
十六个字,如同十六道惊雷,在李青云等人脑海中炸响!
根源未绝,印证了祖师“禁忌之力复苏”的预言!
而异数已现,一线生机……这“异数”……
所有人的脑海中,几乎同时浮现出那个扛着扫帚、一脸懒散的身影——云逸!
除了这位让祖师都执晚辈礼、深不可测的“前辈”,还有谁能当得起这“异数”之称?还有谁能带来那“一线生机”?
“原来……祖师早已算到云前辈会在此刻出现!”孙长老激动道。
“如此说来,云前辈便是应对此次大劫的关键!”古河长老眼中也燃起希望。
李青云却并未如他们般乐观,他眉头紧锁:“即便如此,云前辈的态度……诸位也看到了。他似乎……并不愿沾染这些麻烦。”
想到云逸那万事不管、只求清净的模样,众人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浇了一盆冷水。这位前辈性子太过超然,或者说……太过懒散,能否请动他出手,实在是个未知数。
“无论如何,云前辈是我宗,乃至此界唯一的希望。”李青云最终沉声道,“我等需以最大诚意,尽可能满足前辈一切要求,但绝不可强求,亦不可过多打扰。一切,顺其自然吧。”
众人默然,皆知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策略。
就在高层们于大殿内忧心忡忡之际,引发这一切风暴的核心人物云逸,却正遭遇着他自己的“麻烦”。
后山禁地,那道被他随手劈开的结界裂口,果然如他所言,正在自行缓缓弥合。但其弥合速度极其缓慢,而且散逸出的精纯灵气和若有若无的祖师道韵,却吸引了不少“小东西”。
一些灵智已开、感知敏锐的宗门灵兽,以及后山本身孕育的一些精怪,开始聚集在裂口附近,贪婪地吸收着那散逸出的能量,甚至有些试图穿过裂口,进入禁地内部。
这日,云逸正躺在自己小院的躺椅上,享受着难得的午后阳光,却被一阵阵灵兽的嘶鸣和精怪的窸窣声吵得不得安宁。那些声音并非来自远处,仿佛就在……自家院子附近?
他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神识微动,瞬间便“看”到了后山结界裂口处的景象,以及几只循着浓郁灵气溜达到他院子附近、正在啃食他种在墙角的几株普通兰草的雪白灵兔。
云逸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那几株兰花他虽然不在意,但被几只兔子当成点心,还是让他觉得自己的“领地”受到了侵犯。更重要的是,太吵了!
“真是没完没了……”他嘟囔着站起身,决定去把那个惹祸的“口子”彻底处理一下,顺便……看看那老小子(青云子)到底还留了些什么麻烦给他。
他再次扛起扫帚,慢悠悠地踱向后山。
来到结界裂口处,只见这里已然成了一个小型的“灵气喷泉”,精纯的灵气氤氲成雾,十几头形态各异的灵兽和几只草木精怪正盘踞在裂口周围,陶醉地吞吐着。看到云逸到来,这些灵物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流露出亲近之意,甚至有一只胆大的灵雀试图落在他肩头。
云逸挥了挥扫帚,驱赶开这些“蹭暖气”的小家伙,目光落在了那道依旧散发着空间波动的裂口上。
“还得老子亲自给你缝上……”他抱怨了一句,却没有立刻动手修复结界。
他的目光,穿透裂口,再次投向了禁地山巅那座青色石屋。上一次来得匆忙,只取了源种和玉简,并未仔细探查。青云子那老小子心思缜密,既然留下了关于大劫的预言,或许还会留下更多线索。
他一步迈出,再次踏入禁地。
熟门熟路地来到山巅石屋前,石门依旧紧闭。云逸这次没有等它自动开启,直接伸出手,按在了石门之上。
嗡——!
石门上的符文再次亮起,但这次并非迎客,而是爆发出强烈的抗拒之力!一股远超之前的封印之力涌现,试图将云逸的手掌弹开!这并非青云子留下的后手,而是这石屋本身,经过万载灵气滋养和祖师道韵浸润,已然诞生了一丝微弱的自主灵性,在守护着屋内的东西!
“哟?还敢拦我?”云逸眉毛一挑,手上微微用力。
那足以让元婴修士都束手无策的强大封印,在他手下如同脆弱的泡沫,连一息都没能支撑住,便“啵”的一声,彻底破碎、消散。石门上的符文瞬间黯淡下去,那丝微弱的灵性也发出了类似“哀鸣”的波动,缩回了石屋深处。
云逸推开石门,走了进去。
石屋内陈设依旧,但与上次来时,有了一丝不同。
在石屋中央的地面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幅由灵气勾勒而成的、复杂无比、缓缓旋转的星图!星图之中,有无数光点明灭,代表着诸天星辰,而在星图的某个偏僻角落,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不断扭曲蠕动的黑暗,显得格外刺眼!
那团黑暗,散发出与域外心魔同源,但却精纯、古老、恐怖无数倍的气息!仅仅是注视着它,就让人心生压抑、绝望,仿佛那是世间一切负面与终结的集合体!
而在星图旁边,还有一行由灵气凝聚的小字,正是青云子的笔迹:
“前辈若再临,见此星图,便知晚辈所言非虚。此乃晚辈飞升前,以毕生修为推演出的‘劫眼’所在之大致方位。其力已开始渗透此界,侵蚀星辰,心魔异动,恐与之相关。晚辈无能,无法精准定位,亦无力阻其蔓延。唯盼前辈……早做打算。”
云逸看着那幅星图,看着那团不断蠕动的、象征着“劫眼”的黑暗,眼神微微眯起,脸上那玩世不恭的表情终于彻底收敛。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向星图中那团黑暗。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黑暗的瞬间,星图猛地一震!那团黑暗仿佛活了过来,剧烈扭曲,分化出无数细密的黑色丝线,如同毒蛇般,沿着云逸的手指,试图反向侵蚀他的神识!
一股冰冷、死寂、充满毁灭与疯狂的意志,顺着黑色丝线,悍然冲向云逸的识海!
这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标记,一种同化,一种来自“根源”的污染!
“哼。”
云逸冷哼一声,甚至没有动用任何法力,只是心念一动。
那侵入他识海的毁灭意志,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了无声的凄厉尖啸,瞬间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消融得无影无踪。那些缠绕在他手指上的黑色丝线,也寸寸断裂,化作虚无。
星图恢复了平静,但那团黑暗,似乎黯淡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有点意思……”云逸收回手指,摩挲着下巴,看着那团黑暗,眼中首次露出了些许感兴趣的神色,“这种力量层次……确实不是青云子那小子能应付的。看来这‘大劫’,倒不全是那老小子危言耸听。”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推演着什么。
许久,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罢了,既然碰上了,总不能真看着这方天地玩完。毕竟……养老的地方也不好找。”
他屈指一弹,一道微不可察的混沌气流射出,没入那幅星图之中。星图微微一颤,那团代表“劫眼”的黑暗旁边,悄然多了一个极其微小、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的淡灰色光点,如同一个无声的标记。
做完这一切,云逸转身走出了石屋。
他站在山巅,看着下方那道结界裂口,以及外面那个他暂时栖身的宗门。
随手一挥。
那道困扰了青云宗高层数日、无法愈合的结界裂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过,瞬间弥合如初,再也看不出丝毫痕迹。周围浓郁的灵气和道韵也迅速平息下去。
聚集在裂口外的灵兽和精怪们,失去了灵气来源,茫然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便纷纷散去。
云逸扛起扫帚,慢悠悠地走下山。
当他再次出现在后山入口时,那两名刚刚换岗、心有余悸的值守弟子,看到完好如初的结界,以及从里面走出来的云逸,再次石化。
云逸看都没看他们,径直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
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虽然依旧缓慢,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与往日不同的东西。
万年之前的真相,如同一幅残酷的画卷,在他面前展开了一角。
而那场被预言的大劫,似乎也因为他这个“异数”的介入,悄然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只是这偏离,最终会引向何方,连他自己,也并未完全看清。
“麻烦啊……”他低声自语,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