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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青云宗外门激起了层层涟漪,经久不息。
“听说了吗?赵干师兄在食堂,被那个杂役云逸‘克’得摔了个狗吃屎,还气得吐血了!”
“何止!我亲眼所见,那云逸就站在那里动都没动,赵师兄自己就扑上去了,邪门得很!”
“王霸师兄之前也是,好端端地就被泼了一身脏水……”
“这云逸怕不是扫把星转世?专克外门天才?”
“嘘!慎言!小心被他‘克’到!”
流言蜚语如同长了翅膀,在宗门内飞速传播。云逸“灾星”、“霉运化身”的名头不胫而走,甚至隐隐压过了他之前“按碎测灵石”的热度。如今外门弟子见到他,大多绕道而行,眼神中混杂着忌惮、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仿佛靠近他真的会沾染霉运一般。
对此,云逸乐见其成。
“霉星”的人设,某种程度上比“运气好”更利于他的退休计划。毕竟,没人愿意主动接近一个“灾星”,这能为他省去许多不必要的社交和麻烦。他依旧每日按时前往藏书阁扫地,对周遭异样的目光视若无睹,仿佛那些沸沸扬扬的传闻与他毫无关系。
然而,有一个人,却并未被这些流言吓退,反而愈发坚定地靠近他——苏小婉。
那日食堂事件后,苏小婉几乎可以肯定云逸身负绝技,是在伪装。她心中的好奇和探究欲如同野草般疯长。她不再满足于远远观察,开始更加频繁地出现在藏书阁,并且寻找各种看似合理的借口与云逸进行“交流”。
这一日,云逸刚将二楼的古籍区整理完毕,苏小婉便抱着一卷有些残破的兽皮卷轴,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
“云逸,”她直接叫他的名字,省略了“师弟”的称呼,似乎想拉近一些距离,“我找到这卷《百草初解》,其中提到‘赤炎花’性烈,需以‘寒潭水’中和方能入药。可我师父曾言,‘赤炎花’当配‘地心乳’以激其性。这两种说法似乎相悖,不知……你可曾看过相关记载,有何见解?”
她将卷轴在云逸面前展开,指着那段文字,眼神灼灼地看着他。这问题并非她凭空捏造,确实是她近日钻研丹道时遇到的疑惑,但拿来询问一个杂役,其用意不言自明。
云逸心中无奈,这位苏师姐还真是锲而不舍。他扫了一眼那卷轴,上面的内容在他看来粗浅无比,两种说法其实是从不同角度阐述,并无根本矛盾,只是适用情境不同而已。以他的见识,随口便能指出关键,让苏小婉茅塞顿开。
但他能说吗?当然不能!
他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仔细看了看那卷轴,又挠了挠头,为难道:“苏师姐,您这问题……太高深了。弟子只认得这几个字,哪里懂得如此精深的药理?这《百草初解》……弟子倒是打扫时见过,只是从未翻阅过。师姐您还是去请教丹堂的长老更为稳妥。”
他的拒绝依旧干脆,理由也依旧充分——我不懂,我没看过。
苏小婉却不气馁,她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她收起卷轴,并不离开,反而靠在旁边的书架上,看似随意地换了个话题:“我观你每日清扫,动作流畅,这藏书阁经你之手,似乎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你以前在家中,也常做这些活计吗?”
她开始尝试从侧面了解云逸的过去。
云逸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动声色,一边拿起鸡毛掸子继续拂尘,一边用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回答道:“回师姐,弟子家中清贫,自幼便需帮忙做些家务,扫地、砍柴、挑水都做惯了。熟能生巧而已,当不得师姐夸赞。”
“哦?”苏小婉若有所思,“那测灵石之事,你可觉得……有些蹊跷?”
她又把话题绕了回来,目光紧紧盯着云逸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云逸拂尘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后怕和庆幸:“弟子至今想来,仍觉得像做梦一样。许是……许是弟子命硬,磕坏了那灵石?幸好长老明察,未加责怪,还收留了弟子。”他将“命硬”与“灾星”隐隐挂钩,继续巩固人设。
苏小婉看着他那一脸“淳朴”和“庆幸”的样子,若非亲眼见过他两次“巧妙”化解危机,几乎都要信了他的鬼话。她发现,云逸的防备心极重,说话滴水不漏,想从他嘴里套出有用的信息,难如登天。
但她并不打算放弃。
就在这时,藏书阁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几个外门弟子的交谈声。
“快看,是苏师姐和那个……云逸。”
“苏师姐怎么又跟他在一起?不怕被‘克’吗?”
“说不定苏师姐有什么办法能克制他的霉运?”
“小声点,别被听见了……”
那几个弟子显然也看到了苏小婉和云逸,声音低了下去,但目光却不断瞟向这边,带着好奇和议论。
云逸对此恍若未闻,苏小婉却微微蹙眉,显然不喜欢这种被人围观议论的感觉。她看了云逸一眼,发现他依旧专注于手中的活计,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份定力,绝非常人能有。
苏小婉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她不再追问,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继续忙吧,我再去那边看看。”便转身走向另一个书架区域。
云逸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位师姐,真是不好打发。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好奇心过盛的猫科动物给盯上了,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对方敏锐的爪子扒掉伪装。
接下来的几天,苏小婉几乎天天都来,有时是询问一些无关痛痒的“常识性”问题(在云逸看来),有时是分享一些宗门趣闻(试图拉近关系),有时则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看书,但目光总会时不时地落在云逸身上。
云逸不胜其烦,却也无法阻止,只能更加小心谨慎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同时尽量缩短在藏书阁内与苏小婉共处的时间,往往干完活就离刻开溜。
这一日,云逸提前完成了清扫任务,见苏小婉还在专心致志地翻阅一枚玉简,便悄悄收拾好工具,准备从另一侧的楼梯溜走。
就在他即将走下楼梯时,眼角余光瞥见苏小婉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盯着那枚玉简,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着,周身灵力隐隐有紊乱的迹象。
云逸脚步一顿。
他看得分明,苏小婉这是参悟某种功法或秘术时,心神沉入过深,以至于被其中的意境所困,若无人点醒,轻则损耗心神,重则可能损伤道基。
那枚玉简……云逸神识微动,便感知到其内容是一门名为《流光剑影》的身法剑诀,品阶不算太高,但其中涉及一些空间变幻的粗浅原理,对于练气期修士而言,理解起来确实有些艰涩,容易陷入思维死角。
救,还是不救?
不救,苏小婉很可能要吃点苦头,甚至留下暗伤。这与他“与世无争”的退休理念并不完全相符,毕竟苏小婉并未真正伤害过他,反而屡次表达善意(虽然是带着目的的)。
救,如何救?直接点名?那无异于自爆。假装无意间打扰?似乎是个办法。
电光火石之间,云逸做出了决定。
他仿佛刚刚看到苏小婉的样子,脸上露出些许“惊讶”和“关切”,停下脚步,用不大不小、刚好能惊醒对方又不会吓到对方的声音说道:“苏师姐?您……没事吧?您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好?”
他的声音如同清泉滴落,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打破了苏小婉沉浸其中的那种困顿状态。
苏小婉猛地回过神,只觉识海中一阵刺痛,方才那纠缠不清的剑意幻影骤然消散,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险些走火入魔!后背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翻涌的气血和灵力,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只见云逸正站在楼梯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我……我没事。”苏小婉声音有些沙哑,心中却是一动。是他叫醒了自己?是巧合,还是……
她仔细回想刚才的感觉,就在她即将被那剑意完全困住时,似乎听到了一声呼唤,那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道韵,直接震散了她识海中的迷雾。
是云逸的声音!
难道……他真的深藏不露,在暗中帮自己?
这个念头让苏小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她看向云逸的眼神,再次充满了探究。
云逸见她无恙,心中一定,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没事就好,我看师姐刚才一动不动,脸色发白,还以为您不舒服呢。那……弟子就先告退了。”
说完,他不等苏小婉回应,便快步下楼,身影迅速消失在楼梯拐角。
苏小婉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口,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枚让她陷入困境的玉简,美眸中光芒闪烁。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运气,三次是邪门……那这第四次呢?
在自己即将遇险的关头,他“恰好”出现,用一声呼唤将自己拉回现实?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恰到好处的巧合!
苏小婉几乎可以肯定,云逸绝对是在伪装!他拥有着远超表现出来的能力和见识!
她握紧了手中的玉简,心中非但没有因为被“欺骗”而恼怒,反而涌起一股更加浓烈的兴趣和决心。
“云逸……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隐藏于此,我一定会弄清楚你的秘密!”苏小婉在心中暗暗发誓。
而匆匆离开藏书阁的云逸,则是一脸无奈。
“好像……又弄巧成拙了?”他回想着苏小婉那最后充满探究和坚定的眼神,就知道对方不但没有打消疑虑,反而更加确信了。
“唉,好人难做,想安安静静退休更难。”他摇了摇头,有些头疼。
帮助苏小婉,是他基于自身底线做出的选择,他并不后悔。但由此带来的后续麻烦,也需要他继续应对。
“看来,得想办法让她知难而退,或者……转移她的注意力?”云逸一边走在回杂役区的路上,一边思考着。
或许,可以适当展现一些“无伤大雅”的、符合“杂役”身份的“小特长”?比如……认药草特别准?或者对某些古籍的年代判断特别准?让她觉得自己的“特殊”仅限于某些偏门领域,从而降低她对自己整体实力的好奇?
这个思路似乎可行。
云逸决定,下次如果苏小婉再来“请教”,他可以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偏向“知识性”而非“实力性”的问题上,稍微“露一点破绽”,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同时将她的关注点引导向错误的方向。
“嗯,就这么办。”他定了定神,感觉找到了应对之策。
至于赵干和王霸那边的威胁,暂时还没有动静。想必接连吃瘪后,他们也在酝酿着更阴险的报复,或者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云逸对此并不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自有手段陪他们玩下去。
他的退休生活,就是在这样与天才少女的“斗智斗勇”,以及与潜在敌人的“暗流交锋”中,波澜起伏地继续着。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云逸回想起那些弟子背后的议论,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们说得没错。只不过,我的‘运气’,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强上那么‘亿点点’。”
他抬头看了看青云宗上空那湛蓝的天穹,目光仿佛穿透了云层,看到了更深邃的宇宙。
然后,他低下头,继续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向他那简陋却安宁的居所。
今天的夕阳,似乎格外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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