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珩,愿为陛下差遣。”
跪着的人缓缓抬起头,看向怜舟沅宁的目光逐渐清明。
怜舟沅宁凝视着他,没有立刻叫他起身。
“很好。”半晌,她才淡淡开口,“既如此,朕有些事儿要问你,是不是你买通钱禄,惊了谌侍君的胎?”
她的目光直直对上他墨色的眸子,却仍没有叫他起身的意思。
“钱禄乃是钱疏桐的远亲,至于钱疏桐,乃是姑母的人,臣侍远没有那么大的本领。”
怜舟沅宁显然不满意他这个回答,手指已经落在他的脖颈,仿佛下一秒就会拧断他的脖子。
“哦?你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么?朕怎么觉得,慕容兰香很是信任你啊?”
慕容珩的身体有过一瞬间的僵硬,但是很快便镇定下来,脸上没有任何害怕的神情。
“或许姑母并非信任,只是无人可用呢?”慕容珩忽然笑了起来。
怜舟沅宁手下的动作又添了几分,“你要记住,朕与你,说好听了是合作,若是不然,朕大可以即刻要了你的命。”
慕容珩没有后退,反而向前挪了几步,离她更近,“陛下既不许诺臣侍些许好处,臣侍也不好与陛下交心不是?”
“好处?”怜舟沅宁眸色深沉,指尖的压力微松,却并未离开,反而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缓缓摩挲过他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冰凉的战栗。“你想要什么好处?凤君之位?还是你慕容家的安然无恙?”
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嘲弄。慕容珩若真敢提这些,那他的价值也就到此为止了。
慕容珩感受到她指尖的松动,心中微定,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仰着头,这个姿势让他有些不适,但目光却毫不避让地迎上她的视线,里面闪烁着精明与算计,褪去了伪装,显露出内里的锐利。
“臣侍不敢痴心妄想。”他语速平稳,眸子却微微一动,“凤君之位自是沈家哥哥的,臣侍不敢僭越。至于慕容家……姑母行事,后果自负,臣侍人微言轻,无力回天。”
“臣侍只求两件事。其一,无论日后慕容家结局如何,请陛下保臣侍父亲一命,臣侍的母亲早逝,只有一个父亲,在族中人微言轻,即便母亲在世时或与姑母有所联系,但是臣侍的父亲,是无辜之人。”
舟沅宁眼神微动,这倒是个她未曾料到的条件。孝心?还是以此作为试探她诚意的筹码?
“其二,”慕容珩继续道,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待事成之后,请陛下允臣侍离宫。不必荣华富贵,只求一个自由身,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从此与慕容家,与这宫廷,再无瓜葛。”
这个条件,让怜舟沅宁真正有些讶异了。
她原以为他会谋求更高的位分、更大的权力,却没想到,他最终想要的,竟是离开。这深宫,这荣华,对他而言,竟是枷锁吗?
她扣在他脖颈上的手终于缓缓放下,但目光中的审视却未曾减少分毫。“你想走?”
“是。臣侍入宫,本非自愿。这四方宫墙,金碧辉煌,却如同华美牢笼。臣侍倦了,只想为自己活一次。”他抬起头,
“陛下掌控一切,应最明白,有些东西,强求不得,不如放手,各得其所。”
怜舟沅宁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衡量他话语中的真假,以及这个条件背后的价值。一个无心后宫、只求脱身的合作者,确实比一个野心勃勃、欲壑难填的盟友更容易掌控,也……更让人放心。
“你倒是个明白人。”半晌,她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你的条件,朕可以考虑。但前提是,你值得朕付出这份‘代价’。”
慕容珩微微一笑,并未等她许可,顺势起身,“陛下既然许诺了臣侍,臣侍便可以回答您方才的问题。”
怜舟沅宁并没有接话,只是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姑母的本意,只是想让臣侍搅乱后宫而已,至于对付谁,如何做,这些事情,倒是臣侍的自由。”
他似乎是在思量,随即接着道,“不过臣侍起初并没有对谌侍君下手的意思,他如今这般已是不易,臣侍虽为姑母一手调教,却也并非全然断了情欲,倒是姑母来了信件……”
“她说她疑心谌侍君的身份不简单,那么他腹中的孩子,便也不留为好……”
“放肆!”怜舟沅宁挥袖将桌案上的茶盏全都扫落,“慕容兰香连朕皇女的主也敢做了吗?”
“臣侍不敢。”慕容珩见她气急,眼神里终于划过一丝惧怕。
一地瓷片狼藉,茶香混合着冷凝的怒意在空气中弥漫。
慕容珩伏跪在地,额角几乎触碰到冰冷的地面,方才那一瞬间的惧怕被迅速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强装的镇定。
“陛下,姑母既然有此心,即便臣侍不下手,后宫之中,怕是也有诸多眼线,陛下还需早做考虑。”慕容珩微微抬头,“臣侍斗胆,想问一句,谌侍君究竟是何身份?”
“此事与你无关,你且退下吧。”
“是,臣侍告退。”慕容珩躬身,一步步退出偏殿。直到殿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竟已惊出一层冷汗。
与虎谋皮,不外如是。但,这是他唯一能挣脱枷锁的机会了。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殿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随即转身,快步融入夜色之中。
在冷静回归之后,怜舟沅宁却再次回味起他的话,慕容兰香为何会对阿玖下手?
他的身份不简单,不简单在何处?是否,真的与桑南有关?
可是她确信,阿玖的确生于凤伶,长于凤伶……
她没有再想下去,也不愿再想下去,她不会在这种时候疑心为自己孕育子嗣的爱人,况且是一个能够为了她舍去所有、散尽一切光华的人。
她能够确信的是,他爱她,全然真心的爱,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