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珍苑内
南宫珏几乎是一夜没有合过眼,不停地演算着制作肥皂的比例调整和成本变化,算盘珠子被他扒拉得噼里啪啦作响,地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一堆写得密密麻麻的演算纸。
一想到自己穿越之后好不容易攒下万贯家财,便有杀千刀的想要断他的财路,南宫珏就气得快要把手里的毛笔掰折。
“才子,小人昨天一家家的问了,城内肉铺的掌柜们都说不知具体是谁人要将油脂全部买断,只说采买的人去的突然,又肯加价两成,他们自然不会放着高价不要。”
算珠走进殿时,忍不住瞥了一眼地上堆着的草纸,也不知主子这些鬼画符一般(什么%,什么c?h?(oh)?)让人完全看不明白的文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加价两成?那有什么利可图,一看就只是想让老子难堪,神经病吧……”南宫珏只觉得血气上涌,加上一宿不吃不睡不休息,站起身来时一下子两眼一黑。
“小主!”算珠急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南宫珏。
“我……好像……低血糖了,救……救命。”几乎是说完这句话,南宫珏就倒在算珠怀里失去了意识。
才子方才说自己低血糖了?可低血糖是什么?算珠从未听过如此古怪的病症名,再看主子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的唇色和失去意识的样子,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这莫不是什么要命的急症?!他魂飞魄散,忙把南宫珏扶到床上,转身便如离弦之箭般向太医院狂奔,路上连气都不敢停下来喘,心中只一个念头:快!再快!主子不能有事!”
走到宫道上时,正撞见调查完棉籽价格回宫的点翠。算珠此刻心急如焚,语无伦次地喊道:‘快!快找太医!才子得了怪病‘低血糖’,脸色白得像纸,人都晕死过去了!气儿都快没了!’ 点翠本就是个容易慌神的性子,一听‘晕死’、‘气儿快没了’这等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细问,竟巴巴地调头就往昭宁殿跑——得赶紧禀报陛下,才子怕是要不好了!
同一片秋阳,落在棠棣苑,却冷得像冰窖。
阿玖蜷缩在临窗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薄毯。阳光透过稀疏的枯叶,在他蒙着素纱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带不来一丝暖意。黑暗,是永恒的囚笼。
他摸索着,想把毯子裹紧些,抵御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可那几根曾如蝶舞般灵巧、如今却布满狰狞疤痕的手指,徒劳地在毯面上蹭了几下,连抓住布料的力气都凝聚不起,最终无力地垂落。
“呵……”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从惨白的唇间溢出。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的废物。
走路撞翻桌椅,端茶泼湿衣襟……这具残破的躯壳,除了那永无休止、如附骨之蛆般的钝痛在提醒他还“活着”,他还剩下什么?一个困在黑暗与疼痛深渊里的……累赘罢了。
“主子……”小内侍素弦端着一碗温热的清粥,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您早膳就没用,多少……喝点粥吧?身子要紧啊……”
阿玖微微偏过头,素纱下的“目光”空洞地对着声音方向,嘴唇翕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更轻的叹息,消散在带着凉意的秋风里:“……放着吧。” 吃?有什么用?不过是为这无望的残躯多续一刻苟延残喘。
屋外的许清风刚才骁骑宫小跑着过来,正听到主仆二人的对话,他让厉锋和开阳带了不少新奇玩意、美味点心,本想着哄阿玖开心的,可如今看来……看来阿玖也不会因为这些物件欢喜了。
“阿玖,是我,能进来吗?”许清风试探性地问道。
“贵卿请进吧。”阿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发髻与衣衫,几乎是本能的想要借着拂冬的手腕起身行礼。只是没握住拂冬的手腕,反扯到了指节间的旧伤,引得他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
“别动!” 许清风一个箭步冲进来,眼疾手快地按住阿玖瘦得硌人的肩膀。入手一片冰凉单薄,仿佛稍用力就会散架。他心头一酸,语气却放得更柔,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凤君都免了你这些礼数!跟我还客气什么?快坐好。”
阿玖被许清风按着坐稳,旧日里如白玉般的脸庞在素纱下更显苍白。他能感受到眼前人动作、言语里的善意和暖意,可自己现下和长在阴暗里的苔藓没什么区别,实在是对这份善意无所适从。
“贵卿,有心了。”阿玖的声音几乎被窗外落叶的沙沙声盖过,他努力想挤出一个象征礼貌的微笑,可嘴唇勾了勾,却让人看不出是在笑。
许清风忙让厉锋和开阳将自己准备好的大件小件都拿过来一一摆开,“我给你带了些玩意儿,什么西洋来的会唱歌的八音盒,还有南边新贡的、据说摸着特别舒服的绒毯……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宝贝,小心翼翼地从开阳捧着的锦盒里取出一个更小的、朴实无华的木匣子。
“这个!”他献宝似的将木匣子轻轻放在阿玖手边的小几上,指尖带着点雀跃,“是我今早去御膳房……呃,看着他们做的!一种新点心,叫……叫什么‘云朵糕’!软乎乎的,入口即化,像一样,还不太甜。我尝过了,真的好吃!想着你胃口可能不太好,这个应该容易下咽些。”
阿玖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素纱下的眼睛微微转向木匣的方向,云朵糕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与奶味,可是此刻他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你摸摸看,”许清风的声音带着鼓励,像哄孩子似的,“是不是很软?暖玉,快拿银签子来,伺候柔侍尝尝。”
碍于许清风的面子,阿玖就着暖玉递来的银签子,极小口地抿了一点。舌尖传来细腻的甜香和绵软的口感。
“嗯…好吃,谢贵卿。”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脸上努力想挤出一点笑意,但那笑容转瞬即逝,比窗外的落叶还轻。随即便微微侧过头,避开了暖玉再次递来的糕点,再无动一口的意思。
“阿玖……”许清风像是忽然泄了气,原先想的那些自以为能博得阿玖一笑的计划也没了施展的心思,“你好好休息,今日我就先回去了,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就让素弦他们到我宫里来取……陛下很担心你,我也很担心你。”
门扉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喧闹和暖意。
阿玖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支撑,更深地陷入冰冷的软榻里。死寂重新笼罩。他摸索着,指尖触碰到那个装着“云朵糕”的木匣。温热的触感,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生机?他配吗?
指尖在那温热的木匣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冷漠,他用力地、缓慢地,将它推得更远,更远……直到那点微弱的暖意也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