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哪儿啊?好黑啊!小爷不要待在这里。”阿玖身体里的南宫珏挣扎着要起身,却因膝盖上新添的伤处起不来身。
素弦和暖玉几人围在榻边,试图安抚却无从下手,急得满头是汗。
“小主!小主您冷静些!不能乱动,您的手刚敷了药!”素弦的声音带着哭音。
“哎呦,痛死我了。”床上的人已经溢出生理性的泪水,“手怎么这么痛,胳膊也疼……骨头里像有针在扎……点翠!算珠!”
素弦似乎看出了什么,但是只是将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小主……”
就在这时,许清风带着“南宫珏”急匆匆赶了进来。
“本君和南宫侍君惦记着谌璋侍,特来探望。”许清风深知自己一个时辰之前刚来探望过,此时再来,确实突兀,于是给旁边南宫珏身体里的阿玖使了个眼色。
“南宫侍君方才说,白日里似乎有件极要紧的随身物件落在了这附近,寻了一圈未见,想着是不是惊扰了谌璋侍休息,顺道再来赔个不是。”
真正的阿玖立刻领会,模仿着南宫珏略显跳脱的语气,“正是,正是,叨扰谌璋侍了,实在是那物件要紧得很……咦,谌璋侍这是怎么了?刚好我最近学了些照顾人的手法,我来帮着照顾谌璋侍吧。拂冬去盯着药,暖玉去备些热水,素弦去拿些干净的软巾来。”
待到宫人都依言退下后,许清风和阿玖才像是忽然松了一口气。
“南宫侍君,我是阿玖,我现在在你身体里,我这身子实在不好,你受委屈了。”阿玖压低声音,快速在他耳边道,“如今情况特殊,但是应该不会持续太久,今日便让我来照顾你吧。”
南宫珏的情绪终于缓和了些许,微微点了点头,发出一声混杂着浓重鼻音的“嗯”。
阿玖找来了软枕,小心翼翼地垫在他的手臂下面,又将炉子移的近了些。
拂冬已经端了药过来,南宫珏依旧很是抗拒地要推开。
阿玖甫一下握住他的衣袖,避开了他的手腕,“这药虽不好闻,但是太医添了甘草,味道是甜的,喝了能够好受些。”
南宫珏这才依言乖乖喝了药,许清风则退至外院。
他莫名觉得今日的贺知礼动作多了几分滞涩。
夜色愈发浓重,药效渐渐发作,南宫珏的哭闹声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最终疲惫不堪地昏睡过去。
棠棣苑的灯火亮至深夜,阿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
直到天将破晓,南宫珏终于睡得沉了些,阿玖才微微松了口气。他望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渴望。
他犹豫了片刻,低声对昏睡中的南宫珏说:“南宫侍君,抱歉……可否……借你的身体一用?我只想……跳一支舞。一支就好。”
昏睡中的人自然无法回应,只无意识地蹙了蹙眉。
阿玖将这默认为应允。
他起身,对守在外间的素弦低声道:“我出去片刻,你看好他。”
素弦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虔诚的渴望,将所有疑问咽下,只轻声道:“公子……南宫公子您小心。”
愿您今日能得一时欢愉。
清晨的御花园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怜舟沅宁刚刚下朝,正乘辇回昭宁殿。
途经御花园时,一阵空灵清越的笛声悠悠传来。
似是凑巧,御花园深处,恰好有一个随着乐声翩然起舞的身影。
那人身上穿的,是南宫珏平日最爱的绯色团花锦袍,腰间束着金线绣繁复纹样的腰带。
本是富贵张扬的打扮,此刻却因那舞姿而透出截然不同的韵味。
是极尽的柔美、轻盈、飘逸。
怜舟沅宁抬手,凤辇悄然停下。
每一个回旋都仿佛踏在云端,衣袂翩飞间带落几片早放的梅花;每一次展臂扬腕都似要乘风归去,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舒展与延绵的韵律感。
尤其是那一段连续的、高难度的踏枝回风舞步,身形在假山石与梅枝间轻盈点掠,绯色身影与红白梅花交相辉映,宛如惊鸿照影,让所有目睹的宫人都看得痴了。
路过的宫人低声议论纷纷:
“南宫侍君何时学了这样好的舞技?”
“这……这跳得竟有几分当年……”说话的人猛地噤声,意识到失言,不敢提及那个名字。
怜舟沅宁静静地看着,目光从最初的些许讶异,逐渐变得深邃、复杂。那舞姿里的灵魂,她太熟悉了。
一舞毕,“南宫珏”微微喘息,朝着凤辇的方向,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甚至带着几分乐坊遗风的礼。
“跳的不错,陪朕一块儿回去用早膳吧。”
“南宫珏”眼眸倏地一亮,几乎要溢出光来,快步跟上。
他下意识地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但很快意识到不对,把手指往回收。
“陛下今日朝中事务很忙吧?”他想要随便找个什么话题。
“尚可。”怜舟沅宁主动回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往昭宁殿走。
用膳时,“南宫珏”看着满桌精致的点心小菜,却下意识地先伸向了那碟最清淡的桂花糖藕,而不是南宫珏平日最爱的油腻炙肉。
他吃东西的速度很慢,小口小口,姿态优雅,甚至带着一种久违的、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性讨好。
没吃多少,他便将筷子搁下,安静地看着怜舟沅宁。
两年风霜,她的棱角愈发锋利,他想将她如今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
怜舟沅宁不动声色地看着,将自己面前一盏炖得温热的牛乳羹推到他面前:“这个温度正好,你用这个。”
“南宫珏”受宠若惊地接过,小声道谢,拿起勺子的动作有些微不可查的迟疑——他似乎不太习惯用右手使力。
“今日便陪在朕身边吧,南宫侍君可愿意啊?”
“臣侍愿意,臣侍很愿意。”
于是这一整日,怜舟沅宁批阅奏折,他便在旁边帮着磨墨;偶有闲暇,她也说些新鲜事让他开心。
夜幕降临,怜舟沅宁并未回宫,而是带着他去了西苑的温泉别宫。
月色如水,洒在氤氲着热气的温泉池边,她屏退左右,只余二人。
“这里的月亮,似乎比宫里的更亮些。”怜舟沅宁忽然开口。
“是……是啊。”眼前人声音里夹杂着些许哽咽,“多谢陛下,臣侍……臣侍今日很欢喜,许久……没有这般欢喜过了。”
“阿玖……”怜舟沅宁伸出手,恰好接住了他眼角落下的一滴澄澈的泪水。
“陛下知道了?”
阿浑身一颤,瞳孔骤然放大,下意识地想要起身下跪。
“小骗子,藏得一点也不好。”她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揩去他眼角的泪痕,“并蒂莲的传闻虽是秘辛,但朕并非不曾听说。”
“臣侍……一时鬼迷心窍。”
“今日玩得可还开心?”她的声音很轻,融在夜风里。
阿玖点点头,巨大的震惊和被看穿的慌乱之后,是更深重的、无法掩饰的委屈和心酸。
“这两年,辛苦你了。”怜舟沅宁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感受着怀中这具健康身体下似乎仍在颤抖的灵魂,“为着朕,你受了很多苦,是朕没有护好你。”
他依偎在她的怀里,想说没有,不是,可是眼泪先断了线。
“手总是痛得很厉害吧?明明说好了,不许瞒着朕的。”
“疼的。”
怜舟沅宁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涩。
“陛下,其实臣侍今日……自私得很。占了南宫侍君的身体,跳了舞,看到了这样美的月色,竟贪恋起这样的日子来。”
“胡说。”怜舟沅宁打断他,指尖轻抚过他湿润的眼角,“贪恋光亮、健康乃是人之常情,是朕亏欠了你的。”
“不对,陛下不欠我什么,臣侍一直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