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弄清那个装置的作用,桑丘执意要留在机甲内部。柯德深知杜林人出了名的固执,便不再劝阻,给他留了些干粮后,与罗斯一同爬出了机甲。
“柯德先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索拉将马匹牵了过来。
“先返回小镇,必须清除所有感染了海嗣的居民,以防他们和逃跑的海嗣‘首言者’配合起来。我刚才和阿戈尔的深海猎人交流过,他们已经教会我如何识别感染者了。”
柯德翻身而上,想到那匹相伴多年的老马已葬身海底,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时,艾德加捂着脑袋,骑在马上摇摇晃晃地从他身边经过。
“你怎么了?”索拉关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就是头突然疼得厉害,好像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往外长似的。”
“是不是在内陆待久了,吹不惯海风?不知道镇子上有没有医生能看看。”
“可别,就那个鬼地方,没病都能给看出病来。”
柯德策马靠近艾德加,轻轻拨开他的眼皮。他的眼睛中已经浮出了血丝,瞳孔也开始放大。
“你这状况怎么看都不像好事啊。”柯德眉头紧锁,转头望向索拉,“要不你先带他回卡西米尔?”
不安在他的心中蔓延,自己才刚向这些年轻人承诺会平安地把每个人带回去,难道这么快就要失信了吗?
索拉一时沉默,柯德也猜不透这个年轻人在想些什么。
而在他们身后,那无胄盟的刺客正悠闲地吹着口哨,仰头灌下了一口酒。
索拉突然把将艾德加拽上自己的马背,一夹马腹,箭一般冲向小镇方向。
“慢着!别冲动!”柯德被扬起的沙尘呛了一口,急忙策马追赶。
他心中暗暗吃惊,这位年轻的临光家骑士,骑术竟远在他之上。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对方的身影已遥遥领先,将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等柯德赶到小镇时,平日冷清的街道竟围了不少居民。
人群中央,索拉早已下马,将艾德加安置在一旁,自己则高高举起临光家徽:
“有人能救我兄弟吗?凭此信物前往卡西米尔,临光家族愿以千金为报!”
索拉连喊了三声。火光摇曳中,人影幢幢。柯德望向人群,只见一张张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却无人挪动一步。
见无人应答,索拉又提高了声音:“谁能治好我的兄弟,我保证他一家后半辈子再不用愁吃穿。”
“呵……”人群中只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哄笑。
年轻的骑士咬着牙,浑身颤抖。转身抱起艾德加,冲进了最近的酒馆。
笑声还在继续,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在空气中弥漫。柯德拨开人群,走到中央。
“各位,现有紧急事态,需诸位配合。”
他将长剑拔出,重重插进身前的沙地。
一个佝偻的身影掀开斗篷,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孔。他微微歪着头,盯着柯德。
“你是村长吧?前几天我们见过的。为清剿海嗣,请立即召集所有居民,我将逐一核验他们的身份。”柯德看向老者。
“凭什么?”
“海嗣是怪物,会危及你们的安全。”
“不见得吧?”一个中年男人冷笑着开口,“以前我们靠海吃海,伊比利亚的审判官三天两头就来收税。
放着那些海盗不管就算了,我们辛辛苦苦打来的那点鱼,最后还都进了别人的肚子。
后来深海教会来到镇上,有人说他们带来了怪物,闹得人心惶惶。那时候,审判庭在哪儿?谁也不知道,谁也没见过。
可自从教会在我们这儿落脚,海盗不见了,我们自给自足,再也没饿过肚子。
我们过得好好的,就是被你们这些卑鄙的外乡人毁了!一群无耻的恶棍,你们杀了教会的人,现在还想祸害我们的家人!”
在男人的身后,未被火光照亮的暗处,十几个黑影正传递着鱼叉与渔网。
柯德明白,如果继续强硬对峙下去,这些人恐怕就要拿起武器,开始保卫小镇了。
骑士精神告诫他,绝不能对平民出手。
那么,什么才是对的,是剿灭一切非人之物吗?他的内心有些动摇。
但如果“非人”的概念已经深入骨髓,甚至成了这些人赖以生存的依仗呢? 就像那些触碰禁忌,融合了海嗣力量的深海猎人……
柯德感到一阵头疼。这些问题对他来说,终究是太过复杂了。
“我们过得好好的”,那个村民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里。
如果剿灭海嗣意味着摧毁这些人来之不易的温饱,那骑士的剑,究竟是在守护什么?
他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但是这个念头一直在拷问着他,骑士精神教他勇往直前,却从未指明,该朝哪个方向冲锋。
“能让你们在这镇上多留一会儿,已经是我们最大的仁慈了。奉劝你一句,疯子库兰塔,夹起尾巴做人吧!”
柯德沉默不语,拾起插在地上的剑,缓缓收回剑鞘,转身走向索拉刚刚进入的那间酒馆。
“老板,两杯,和昨天一样。”他数出几颗源石,拍在吧台上。
又咸又苦的酒液入口后,柯德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他低头扳着自己的手指,若有所思。
“啊啊啊——!”楼上突然传来一阵痛苦的嚎叫,是艾德加的声音。
柯德脸色一变,立刻冲上楼梯,一把撞开房门。
只见索拉泪流满面,正死死将艾德加压在床板上。
而艾德加的眼球在眼眶中疯狂转动,四肢更是扭曲成了诡异的角度,整个人都在剧烈地抽搐。
“怎么回事?!”柯德大惊失色,“这才多久,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索拉几乎崩溃地嘶吼着。
柯德一把抓住艾德加的手,此刻它们就像海水一样冰冷。
“这是……”,还没说完,他的目光落在了艾德加的指甲上,话语便卡在了喉咙里。
每一片指甲盖下,都长出了蓝色纹路。
柯德慌忙掰开艾德加的嘴,查看他的舌苔。下一刻,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一把扯下头盔,狠狠扔到一旁。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用力抓着头发,拼命回想至今以来的每一个细节,“难道是…在教堂那个时候?”
思绪戛然而止。
卷轴,是那张该死的卷轴。